李治不是没有想过,李泰死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早在当年第一次知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间接死在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手上,而且这个女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四哥一手捧着起来的……
他就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四哥临终前,他将此事告诉他……
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后悔,痛苦,悔恨,还是其他的?
可是当今天,当他听到李风飞报来的消息时,他感觉得到的,却只有全身被抽干了血液似的冰凉一片。
接着,脚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知觉一般,奔向了殿外,一路就这般奔出了太极殿,直到看到奉了德安之令,赶着去牵了他心爱的马儿在候着的明和时,他才稍稍停了下脚步。
可也只是一下,接着,他便飞身上马,一勒马缰,转身飞速地向着宫门的方向冲了出去——完全没有顾忌自己这般冲出去,是不是太过招摇,太过引人注意……
事实上,他倒也真的不必担心……
因为一切的一切,就在德安刚看着他奔向了殿门之时,立时便做了最周密的安排。
所以,李治一路走出来,走得很顺畅,虽然一路上的目光是惊讶的,震动的,甚至是骇然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问一句:
“陛下如此匆匆,要行驾至何处?”
也没有人敢上前说一句:
“陛下是否当由护卫侍驾呢?”
没有人……
所以李治一路就这般痛痛快快地经过太极宫与芙蓉园之间,极近极相通的,那条曾经用来方便他去见媚娘,后来又被李泰为了掩盖媚娘在芙蓉园的痕迹,而硬生生改成了陆路的小道上一路狂奔。
只是这一次,他要见的人,是自小儿将他看得比什么都紧要的四哥。
他到了,他终究是到了芙蓉园,可从王妃阎氏口中得到的消息却叫他绝望:
“殿下根本没回来……”
他全身冰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王妃已然近乎漠然一片的目光丢在身后,疯狂地摧马狂奔,希望能够快一点赶向那最后的一处可能之地。
可惜……
他猜对了,却也来得稍晚了一些。
当他丢了马在吴王府门口,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倒在地上口吐近乎墨汁般的血液的李泰,与在一侧弯下腰来,正试图抱起他,却因见到自己而面色苍白的三哥李恪。
“四哥!”
只看一眼,他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扑了上去,一手从李恪臂里抢走了李泰已然颓然软下的身子,泪流满面地嘶吼: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
我已然有办法了呀!
你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啊啊啊!”
他痛怆的哭喊声,响彻了整间大厅,也叫终于赶来的李风,一时间瘫坐在了地上。
而这样的哭声,仿似也如一道惊雷,打在了李恪的头顶,将他从一片茫然与迷惑中,刹那惊醒!!!
李恪张着口,瞪着眼,看着躺在李治怀中,已然双眼半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这个兄弟,这个从小斗到大的敌人,他忽然明白了李泰的一切用意!
是的!
是的!
是的!
李泰死了……
李泰用自己的命,给他李恪做下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会自己乖乖跳进去的局!
这样的局……这样的鲜血生命为注……
他便是天纵之才,又如何能够从中逃脱输家的命运?!
他李恪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不……
或者说从一开始,从父皇说出那句“最类我”的话儿开始,他李恪也是注定要死了的!
他也是注定要死了的!!
注定要死了的!!!
李恪看着李治,一时间满面怆痛之色,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泰。
……
是夜。
立政殿中。
焦急了一日的媚娘,听到明和的回报时,侥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由得容色雪白,手一软,竟将刚刚放到唇边的茶杯掉落下去,直摔得碎如雪末。
她颤抖着双唇,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半晌才咬着牙,将眼泪强忍在了黑如暗夜的瞳孔之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