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午后。
李氏别业之中。
媚娘与素琴坐在院中,看着几个孩儿们在文娘铺好了的绣榻上爬来爬去地游戏,心里也是欢愉。
正说话儿间,突然便见去拿点心来与李弘的瑞安空手,急匆匆与一小侍同步奔入内院。
媚娘心中一紧,便知有事,乃急道:
“怎么了?
是不是治郎……”
“娘娘且可安心,却非主上。只是……”
瑞安看了眼同样不安的素琴,低声道:
“只是那卫国公夫人,却带了旧友前来了。”
媚娘一怔,心中立时闪电般无数念转,眉目一冷道:
“可是母亲与姐姐?”
“正是。”
媚娘咬牙,半晌才低道:
“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素琴看着媚娘如此急愤,不由道:
“姐姐也不必惊气,论到底也只是来见妹妹的,只消妹妹出去打发了便是。”
“不,只怕她们此来,却非来见你的。”
媚娘冷然道:
“却是冲着我来的。”
素琴张口——在宫中时,她也不是不知这杨氏母女的样子,心里也是多有不喜。
而自己初得媚娘赐镯之时,就有想过此举只怕便会引得那急欲借媚娘上位的母女二人前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咬了咬唇,她看着媚娘道:
“那姐姐的意思是……”
媚娘淡淡冷冷一笑,却道:
“不过也好。
她能来见,倒也证明我心中一番疑惑。”
媚娘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儿丢下来,却叫素琴好生不解,正欲待问时,却见媚娘转首问她:
“素琴,我且问你,你这府中,可有什么方便的暗室密道不成?”
“有倒是有,可是若姐姐你为了这么两人躲在这儿……太委屈了,而且还有陛下。
陛下只怕一时便归呢?”
素琴何等玲珑心窍?立时知她心意,于是一力相劝道:
“姐姐,还是由我去……”
“此番之事,本便由我而起,何况她们会来,也本在意料之中。
你只管安排着我与两个孩子入暗室之中便好。
至于治郎么,玉如自会去寻着相告。
好啦,你若是嫌我闷得慌,那便多多与我放于暗室中些书简玩物,可便好了。”
素琴见媚娘坚持,又细想此番事,似是媚娘有意为之,于是便也不再多劝,自行安排去。
片刻之后。
李氏别业后院中一所极僻静的小院之内。
媚娘坐在已然开始变黄的银杏树下,看着一片片如蝶般飘然而落的银杏树叶,与追着片片黄蝶满院奔跑的李弘。
怀里抱着正咦哦儿语的嫣儿,她只觉心境一片平和。
瑞安见她如此安详,心中不由忧急道:
“娘娘,恕瑞安愚钝,此番娘娘的安排,瑞安实在是看不懂……”
“你若看得懂,那我却要有些担忧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你跟着我已然足有十年之久,可即便如此,我的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
正如此番我那守在外面院内的母亲与姐姐,你虽对她们有所了解,可又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
媚娘垂首一笑,淡淡道:
“瑞安,只这么一句便罢……
别人如何,我自不知。
可我是无论如何也信不得,只是凭着素琴得了我赏的一只玉镯,便能引得她们如此快速地到来。”
瑞安立时省悟:
“除非,有人给她们做了谋士?
可……可若如此,又有什么大碍着娘娘的呢?
娘娘何不借此良机,好好申斥她们一番呢?主上必然是站在娘娘身边的呀?”
“治郎站不站在我身边,不重要,此番申斥不申斥,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瑞安,你难道还没有想过么?
我虽不愿开口,可到底她们二人眼下境遇如何,身边又都会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却是还能摸得透的。
瑞安,你觉得,以她们二人身边人的能力,如此神准,便能猜到治郎与我,此刻,眼下,便正在李氏别业中么?”
瑞安眨了眨眼:
“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转头,微颦秀眉,忧道:
“瑞安,你以后,跟在我与治郎身边,必然还会遇到更多看似简单,实则却是极其复杂的事态。
是故,你一定要记得,若要在这大唐宫廷之中保得平安,那看事态走向,万不可看果不看因,甚至是因比果更先,明白么?”
瑞安张口欲言,可片刻之后又闭上嘴,思虑一番,竟与文娘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
“娘娘!”
媚娘见他们二人如此,心知他们是想明白了,便点头叹道:
“韩王殿下何等人物,连先帝也未曾敢说一朝一夕之间,便可将他拿下呢,何况是咱们?
再者他既然出了手,自然是要看到结果的。
若无结果,又不见治郎有什么动静,他又怎么肯就此干休?
自然是要查个到底的。
这一查,治郎行踪,自然便会教他有了疑问。
纵然骊山行宫之中,有英国公苦心寻得的影替为代,可到底也只是影替,若是有心,一试便知真假。
所以他必然是已早早探知治郎行踪了,自然,此等良机,他又怎么肯轻轻放过?
这一些,其实却都是治郎想在他前头去了。”
瑞安又道:
“那娘娘,虽则娘娘母亲与长姐那般行事为人,可到底她们也不是完全糊涂的,怎么就肯受了韩王的笼络了?”
“只怕受韩王殿下笼络的却不是她们,而是将这消息传与她们,且带了她们来的韦夫人。”
媚娘淡淡道:
“若非如此,纵使那韦夫人再如何虚荣过心,糊涂无明,也当想到,这九凤玉镯,或者是我早早儿在宫中便赏了德奖师傅,权以为他赠与爱妻的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