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德安越不敢想,越害怕去想。
仿佛此刻在他的眼里,李治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他能够读得懂心思的李治,不再是那个仁怀天下的李治了……
不,不是仿佛,而是那个李治,似乎在今夜,正一地离他们而去。
此时,每一个围观者的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愤怒,一种怨恨:
对那下毒之人的愤怒与怨恨!
老太医垂下头,不让自己眼底的同情与可惜露在天子眼前——
因为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仁怀天下的天子,是不是还能如当初一般,好好地接纳臣下们这种于天子而言,可是无用甚至是耻辱的同情。
轻轻地,他:
“回陛下……
娘娘……娘娘眼下已然胎气得保,身子也算复无大碍。只是殿下……”
听到无复大碍四字的李治,表情有刹那间的放松,可是当听到后面一句时,瞳孔再度缩如针尖:
“怎么回事?弘儿怎么了?”
“……怕是……不好……”
李治只觉得全身都如冰浸一般,彻骨的凉意透骨入髓,让他不由阵阵抽冷:
“……怎么不好?”
“殿下……年幼体轻,又是身骨不重。
此毒来得又极是霸道猛烈……
怕是……怕是要难过此关。”
“锵”地一声,李治刷地将手中之剑抽出来,按立当场,惊得殿下所有人立时下跪,口称“息怒”!
天子一怒,逆鳞一挥,何人敢迎其锋!何人敢搠其威!
好一会儿,李治被手中长剑银辉映得寒芒万丈的眼底,透着寒意的眼底,才流露出一丝坚决:
“传朕口谕,宣六宫都内监大内侍监王德,奉朕金牌,彻查都内六宫六省五院九阁……
上至皇后太子,下至诸官舍寮,一应人等,个个彻查,人人清算……
务必要把那下毒之人,给朕找出来,带到朕的面前。”
他没有喝问,也没有发怒,只是平淡地着这样的话。
可越是这般镇定的语气,越是这般平静的声音,却让所有人越是感到害怕,感到畏惧。
老太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急忙请求:
“陛下……陛下……老臣医术有限,但请陛下恩准赐金旨一道速召老神仙入宫,当可保得殿下无忧!”
李治目光一抬,有如实质的眼光扫向德安。
德安急忙下跪:
“主上安心!
方才已然得了实信,老神仙已然在来的路上了!
主上安心!安心!”
不由自主地,如今已然是身统六宫侍卫,掌握六宫大权,甚至已然算可是与其师傅王德并肩而立的德安,却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全身发寒。
是么?
这就是天子之怒么?
……
唐永徽五年闰四月十六。
朝中秘闻,高宗李治幼子,皇五子代王弘前日间竟受恶人所毒,一朝命几不保!爱子如命的高宗李治震怒不已,当下着旨上下诸人等皆需受内侍省彻查此案!
一时间人心大乱,然因长孙无忌坦然以对,首一人着令留于宫中官舍之中近身淹侍的家侍头一批入廷而受验,更亲着金吾卫与诸御林卫,同查此案。
朝臣闻之,尽皆以为然。
故一日之内,六宫上下,诸府之中尽皆兴起了一股肃清内务的事风。
然在这一片狂风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违和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太极宫,万春殿。
皇后王氏,竟以上命有违国体,不合礼制之由,断然拒绝此事!
一时间诸臣大哗,人人皆议皇后之心。
更有一种声音,道此番皇五子中毒之事,必为皇后之故,否则因何皇后不允?
风声很快吹到了李治耳边。
“她不肯?”
李治扬眉冷笑:
“终于会心虚了?
还是终于知道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头脑冷静下来了?”
德安上前一步轻道:
“主上,那您以为该当如何……”
“启奏陛下!”
一声唱奏,打断了德安的言语,主侍二人抬头看时,却见一唱迎令匆匆奔入,行三叩大礼后才禀道:
“启奏陛下,殿外大内侍监瑞安公公求见!”
李治立时看了看德安,看到对方眼底都是满满的一片意外,于是头轻道:
“传入。”
不多时,许久未曾出现在李治面前的瑞安突然出现,行礼一番之后才朗声道:
“臣瑞安参见主上!”
李治着他免礼,又看了看德安。
德安立时会意,摒退左右,这才请着李治下阶来见瑞安。
一见面,不及李治问他近来如何,便见瑞安轻道:
“主上,此番之事,还请主上容下皇后才是……
因此番之事,并非皇后所为,而是另有他人。”
李治一怔,目光了然:
“韩王。”
“是。”
“……怎么下的手?宫内外现在没有他的人……”
“宫内有。”
瑞安轻道:
“而且直到如今,瑞安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哪一宫哪一殿的。
但有一可以肯定,他必然隐身于太极宫中。”
李治倏然回头,直直地盯着他:
“太极宫……不是行宫,也不是万年宫?”
瑞安轻轻头,这让李治的目光,慢慢地冷了下来:
“太极宫……不是行宫,也不是万年宫……”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