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
麟游行宫。
正殿之内。
正撩袖细书的李治闻得德安回报,一时间停下指间紫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德安轻道:
“你的这些,可是你亲眼所见?”
德安轻声道:
“非亲眼所见,但放在丽正殿中的……”
“够了!”
李治重重放下笔,转头正视着德安,轻声道:
“他是朕的儿子,朕最了解他的品性!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何况太子东宫之所,乃属他所有……这些事,以后你们还是少插手的好!”
德安闭口,半晌才道:
“可是主上……”
“朕够了!”
李治轻声道:
“够了。”
德安不敢再言,只是讷讷地头,退下。
李治长出口气,突然觉得全身疲惫,颈间也是微微酸痛,忍不住便问道:
“媚娘眼下却在何处?”
“回主上,正在内殿里,与李夫人叙话罢?”
“传驾。”
……
片刻之后。
看到李治匆匆走入,面色不好的媚娘,一时间有些不安地抬头,想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便发问。
李治快速走到她跟前,也不言,也不语,只是沉默地立在她身边,目光侧垂着望向地面。
媚娘转头看了看素琴,素琴会意,立时起身告退,李治到底也是不能免得了应有的身分,好好儿地回了礼,着人好生送了她出殿去后,一待左右无人,便整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媚娘,将自己的面颊深深地埋入媚娘的肩窝之中。
媚娘吃了一惊,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于今日的她而言,已然是太过宽大,早已双手搂抱不住的脊背,然后轻道:
“治郎这是怎么了?怎么心绪不宁的样子……”
李治不≠≠≠≠,话,只是固执得像个抱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般,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发一语。
媚娘张了张口,却也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轻道:
“坐下来罢……”
李治这才想起,媚娘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于是急忙抬头,有些内疚地看着媚娘,却被她的一记笑容温婉而化,心情也顿时好了一,头,默默地跟着她一道走入内寝,坐在榻上,便整个人倒向媚娘膝头,安静地躺下。
媚娘伸手去轻抚着他的头发,他头的冠冕,良久不语,好一会儿才道:
“治郎这冠冕可是重,要不要摘下来,媚娘与治郎松一松头颈?”
李治将脸埋在媚娘腹之前,转了个方向,将脸颊贴着那似乎在微微颤动着的腹,感觉了好一会儿,才心情平静道:
“好。”
媚娘淡然一笑,伸手便去替他解开冠冕,交与暗中服侍着的明和,然后又自从明和奉上的梳妆盒里挑了一支玉夹宝珠篦梳来,散开李治的乌黑长发,细细地梳理着,一遍,又一遍。
雪白泛着微粉的指尖,夹着雪白镶着淡杏色宝珠的玉梳,慢慢地,慢慢地,滑过李治如夜如墨般发亮的乌发间,一时间,只教旁边立着的明和看得也是心静如水,再不生波澜。
梳了好一会儿,媚娘才轻问道:
“治郎可好些了?”
“嗯。”
李治闷闷地回答,却也觉得实实在在是提了些精神出来,便轻轻头道:
“好些了。”
媚娘头,又轻道:
“那……治郎可愿意与媚娘听一听,到底是谁叫治郎这般不快了?”
李治了头,又复摇摇头,轻声道:
“都过去了,不想……”
媚娘头,又道:
“治郎不想,便不罢。不过治郎要是想的时候,可要记得,媚娘也在这里呢。”
李治头,轻道:
“我知道。除了媚娘,我也本不想与别人这些的。与他们又无关。”
媚娘含笑头,放下手中梳篦,轻抚着李治的头道:
“治郎知道那就好了……只要治郎记得媚娘还在……那就好了。”
李治头,又往媚娘怀里闷了一闷,然后好一会儿发出些模糊不清的声音道:
“媚娘,你觉得……我是一个好父亲吗?”
媚娘一怔,却失笑道:
“治郎好没端端的,问媚娘这个做什么?要问,也是该去问孩子们罢?”
“我就是想问你。你吧!”
李治执拗地道。
媚娘摇头,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思虑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于此事之上,媚娘与治郎一般,实实在在无甚话的权利……
不过有一桩,媚娘倒是实实在在记得的。那年弘儿初诞之时,治郎可是费尽了心思为弘儿预备下一切的呢!”
李治抬头看着媚娘,茫然轻道:
“弘儿不必……别的孩子呢?别的孩子如何看?”
“那就要问那些孩子们了。”
媚娘温柔地看着李治,伸手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之上,俯视着他的双眼:
“不过有一桩事,媚娘倒是知晓的……若非治郎,那这些孩子,便是无论如何也再生不到这世上的。更加不可能有这般机会,经历这些悲欢离合,人生乐苦。
治郎没有将他们自幼抛弃,更没有似那些前朝帝王家的毒父辣母一般,就此将他们做了货物一般处置……
便已然称得上是慈父了。
只是这个慈字,毕竟是身为天子的你所有的……所以自然有所局宥,不可能与平凡家父一般无二。
而这一,只怕这些孩子一生也未必能懂。
所以治郎,这身立天子之位上的人,才会要称孤道寡……
因为他们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而已,不论是父母,亲朋,兄弟,姐妹,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