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他知道么?”
“师傅虽则灵通宫中,可毕竟使的竟是秘道,而且又是他这个师傅也未必曾防过的人……”
德安面露难色。
李治头,淡淡道:
“不怪你师傅,谁又能想到会是他……
罢了,且静观其变的好。你也不必告诉你师傅,明白么?”
德安不安道:
“主上,是不是通知下师傅?毕竟却要内应外和。”
“无妨,他之为事,与你师傅其实无害,想必他也不会去害你师傅。只是他一心要替自己寻仇便是。”
李治淡淡道:
“与你师傅,本就无干。”
德安想些话,却最终只得默默头。然后又道:
“那宫中之事……”
“一切只让他们兄弟二人去做罢……这也是父皇时起就欠他们的。
权当是还了他们的情份。
何况……”
李治淡淡一笑:
“于此一来,对媚娘也是桩好事。”
德安头,只能默默。
唐永徽五年八月十五。
仲秋之夜。
太极宫。
子时过半。
千秋殿。
当穿着她最爱的火红色鸾袍金绣牡丹裙,披着火红的流云锦帛,满心焦火地正等着早已约定好的沉书到来,然后一道走出殿下,向殿下庭中,正在等待着自己宣布的诸卫士们一切的萧淑妃,听到殿外传来的喧哗,与引驾侍仪的宣喝皇后凤驾已至的声音时……
就好像一盆水当头泼下来。
冷冷地,寒意浸浸地,浇熄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火。
她忽然想到了昨夜听到的话……
突然间,她就明白了一切。
……
她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闭上眼,她轻轻地,端端地,坐在她已然以为自己恨到了极,也厌恶到了极的鸾椅上。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初见李治的那一日。
她也是如今日一般,一身红装,一抹红妆。
一样的娇丽无方,一样的明艳动人。
一样的……
仪倾天下。
是的……
她很美,当时的她,美得连引她入宫的那些侍官们都个个侧目。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丽正殿的?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可这一瞬间,她突然又想起来了:
那个一身火红衣裙,一抹嫣红唇妆,一娇羞如初生桃花般笑意抹在眉梢眼角,眸光动人的自己。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由着侍官引着,慢慢地,慢慢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在所有人的惊艳目光中,走向那个亦然为自己所惊艳,被一身红妆的自己,亮了沉寂无波的眼眸的男子。
那个丰润玉姿,骄若朝阳的男子……
那一瞬间,她是把他刻在了自己的心底了。
她知道。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从一开始,就一直只是停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眼眉上……却从未停在别的地方过,从未停在她的心上过……
她也知道。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感觉到了……女人的心思最是细腻的。那样的目光……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一直不愿意承认……
为什么?
因为她怕。
她怕,一旦去把他目光中的东西,深挖出来的话……
那么她就再也不能停留在他的目光中了。
所以,她宁可当个影子,宁可当个替身。
因为她怕,他那般柔软若春水一般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她身上。
所以,这些年她争,她抢。
因为她怕,她怕只消一日不争,只消一日不抢,这属于她的一希望,就会消失,消失在那个终究还是出现在她与他的生命中,她与他的生活中,那个真正的留在他眼底,留在他心底的身影身上。
所以……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只是她还是想争一争,还是想抢一抢。
她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因为她只有这样一条路可走了。
不能让他用看着那个身影一般温柔而情深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就……
让他恨自己罢。
如此一来,至少他投在她萧玉音身上的目光里,还是带着情感的。
只要有情感在,只要他还会记得萧玉音这个人的名字,只要他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人,名叫萧玉音的,曾经留在他身边过……
这便足矣。
哪怕是在他的生命中,她注定是一个他璀璨生命的阴影,他安乐命运的痛处……
甚至是他急欲抹杀却无论如何也抹杀不掉的存在……
都好。
都好。
至少她存在于他的生命中,他的记忆中,最深处的一角中。
哪怕只是片刻……
哪怕只是一个再也不愿意想起的污,也好。
她苦苦一笑,湿意浸了嘴角,却带着脂粉气,然后她突然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已被泪水打湿了,带着满满的得意与骄傲,矜持立于自己面前冲着自己微笑的王皇后。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空,只回响着一句话:
至少……让他记得自己一的好罢……
哪怕只有一,也许……
都能算是为那三个可怜的孩子,那三个这些年来……一直被自己和他折磨着的好孩子……
还有一直被她折磨着的他……
寻得一解脱。
她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一片开阔。
即使,泪光一串串地落下,打湿了她的视线,也打湿了她的脸。
可却没能打湿她的心。
那心中最柔软,也是最坚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