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娘娘。”
李治这才收起了孩子般的笑容,正色道:
“如何?”
“有禀主上,已然查清了。是姓燕的。”
李治登时沉了脸,好半晌才冷哼道:
“好……果然是个好胆的。父皇当年一念之仁留他一条性命,却是让他今日来再生事了……”
李治眯眼,轻声道:
“传朕旨意,这等不知恩宽的,也不必再留了。”
玉如应是,又道:
“那是不是当行明旨?”
李治摇头,看了看媚娘,才慢慢道:
“虽则老十也不见得便是安份,可到底贵母妃的情面还在,而且这些年,若非他那正妃不安事,也未必至此……”
李治沉吟一番,终究叹了口气道:
“到底是一家人,暗卫动手便是,只是也当让纪王妃知晓,让她也多少安生些日子。”
“明白。”
玉如刚欲转身离开,却被媚娘叫住,轻声道:
“今日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娘娘安心,一切安好。此番主上出宫之时,将一众皇子帝女,尽皆召于身侧随侍,如此一来也是无人再有心思去理会内庭之中了。”
媚娘点头,默默看着她退下。
李治见她神色不安,不由问道:
“你可是担心宫中的事?”
媚娘摇头,半晌才轻道:
“又能瞒得住多久呢?”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淡然道:
“事已至此,本便瞒不得多久。不过他自己所做的事,早晚也要自己担了罪责,却是怪不得别人头上。”
媚娘蓦然转头,看着李治,微有些震惊,又有些内疚:
“治郎原来都知道……”
“枕边榻侧的地方,若是连这些事都不知,如何治理得这大唐江山。”
李治淡然,目光中隐有些微痛:
“只是可惜……原本我也是觉得,若是他能不犯这个糊涂,能好好儿地理治清楚自己未来的路,这大唐江山……
他也未必便坐不稳的。”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道:
“他……到底也是难忘当年之恨。”
李治吁了口气,点头道:
“是啊……他也是难忘杀母之恨。”
他自笑了笑,却摇头道:
“说起来,他还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是眼下这几个孩子里,最像我的一个……一样的虚伪善隐真实面目,一样的行事毒辣,一样的……
为复母仇而不计后果。”
李治忽地垂眼,看着媚娘:
“你说将来,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爱上一个所有人都说,不该爱的女子呢?”
媚娘愕然抬头,看着李治半晌,才轻道:
“治郎是怀疑……他杀皇后,另有内因?
可……可……”
李治哈哈大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叹道:
“罢了罢了,人家都说孕母易迷糊,真是半点儿也无误……罢了。”
他只摇了摇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沉默了一会儿,便说着自己困了,拉了媚娘去睡下。
媚娘点头,也顺从地跟着他,偎下来,安静地听着李治的心跳声,不多时也昏昏然。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睡着后没有多久,原本已然合了眼睛的李治,突然睁开了眼,目光明亮地看着殿顶,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头,看看她,接着慢慢坐起,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她颈下抽出,好好儿替她盖了锦被,然后起身,走到殿外,由着德安急匆匆奔入,向着他来行了一礼,披上外袍,这才小声道:
“人呢?”
“已然在殿外候着了。”
李治点头,看着德安会意,着身边的小侍去召了人进来,自己却走到炉火边,伸出手来偎着火,一边看着火光通红的炉笼。
不多时,一个青年官员,沉步稳仪地走了进来,正备着向李治施以长礼,却被李治含笑止住:
“这些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般懒样子,非得朕召你,你才来么?”
青年官员正是韦待价,听到李治这般说,却自笑了一笑才道:
“主上果然还是英年伟仪,不减当年风姿。”
李治看着他,却摇头失笑道:
“你呢,却是没了当年的直爽能谏,却是一味应和了。”
君臣二人哈哈一笑,李治这才收了笑意,轻道:
“若非是怀英那样的直性子,实在不宜行此事,朕也不愿意让你去沾这些内庭之事。”
“但能为主上分忧,无论内外,都是臣的恩福。”
韦待价正色轻道:
“不过此番,却只怕要让主上心憾了。”
李治目光一凝,轻声道:
“他果然……起了那样的心?”
韦待价面有憾然,点了点头,又缓缓道:
“江北数道,臣已然暗中尽皆查访一遍,实实在在的证据在,错不得假。若是叫怀英看见,只怕又是要一番慨然,说这等才略,却尽用在这些事上了。”
李治垂眸,良久才轻道:
“若是他能有治国之材,朕便是效仿皇祖逊位于他,又有何不可?只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料材,也没有堪为人上的气度,更没有可容一国的胸怀……
罢了,也是前债来追。你便只管处置就是了。”
韦待价轻声应是。
……纱缦内,躺在榻上的媚娘,突然睁开了眼,双眼之中,了无睡意。只有一片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