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星光如银。
媚娘抬眼看着天空中满满的银辉,一时间怅然不知所以。
缓缓地,她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内殿。
她知道里面有人在等她,而那个人,也是她等了一世的男子。
可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一瞬之间,她竟有种感觉,她与他,竟是相距越形遥远了?
垂眸,良久,她再复仰首,又轻轻一叹,复垂眸。
好一会儿,她才叹息着摇头,慢慢转身,正准备走回殿中,一抬头却看到李治一身素衣,负手而立。
那样的淡然容颜,那样的平静眼神,似乎都是在向她诉说着一件事:
他一直在这里,永远不曾稍离。
慢慢地,她温和了双眸,徐徐上前一步,两步,三步。
最终,停在他面前,仰首,看着他。
他也只是看着她,一时不语。
良久,他才方道:
“在你第二次回到我身边时,我以为,我已然将你拥入怀中,永不再离了。”
媚娘眼也不眨一眼地看着他,平静至极。
李治轻轻幽幽道: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的……
就算我将你拥在怀中,就算我得你全心之爱……
你却依然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
或早,或晚,总有一日,你要离开我,亦或者,是我要离开你。
所以……
我真的很在意,在意你与我之间,留下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回忆。
那是这些年来,一步一步,已然成就了我肉,我骨,我髓,我心的东西。
便是你……
便是你,也不能毁了它们。”
媚娘垂首,目光微惭:
“对不住,是媚娘太任性。
可是媚娘真的不想……”
她抬头,看着他:
“真的不想看着治郎在看着我时,却总想着那些的事情。
媚娘就在你身边,不是么?
或者终有一日,生老病死,终要将我们分开,可但有媚娘一日在,治郎便永远活在媚娘心中。
难道治郎不是么?”
李治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是,但我却是个很贪的人,所以从一开始,我便不会能容得自己失去你的一星半点,便是你的回忆……
也不能。
因为于我而言,那是造就了今日李治的一切过往旧痕。
我说了,那是我肉,我骨,我髓,我心。
若我剐肉剔骨,落髓失心……
那我怎能还活着?”
媚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
好在李治本也不欲她回答,只过片刻,便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
“你为何要这般行事,总是有个理由的罢?
或可一言?”
媚娘紧闭双唇,良久才道:
“唯有此物,宫中旧人皆识。
也唯有旧事重提,才能使王氏信得治郎已然绝情,下心对治郎断尽情意。
唯有王氏对治郎断尽情意,媚娘才能下手除之。
而唯有王氏离除,媚娘才能安心……才能安心治郎那一点点的怜悯,永远不会有变成儿女情长的机会。”
李治蓦地瞪大眼,复而又摇头:
“罢了……竟是……
罢了,那又为何,你要将它一分为二?”
“菊花手笼一分为二,另有其用。一来是为了让王氏死心,二来,却是媚娘的一个小小试探……只可惜,如今看来,这试探却是无用。”
媚娘轻叹一声,目光迷离而犹豫:
“又或者,它已然达到了它应当有的作用,只是媚娘判断失错了而已。”
李治一怔,看着她,轻轻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呢?若有完卵,重石击下,又怎会独一得保?”
媚娘看着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脸色先是迷惘,俄顷便立时瞪大了眼,一脸震惊之色地看着媚娘。
张了张口,他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蓦然转身,欲喊,却终究不曾喊得出声。
次日。
午后。
大宝殿内。
内寝之中,媚娘看着徐徐而入的明和,淡淡道:
“可都安排好了?”
“回娘娘话儿,已经安排好了。”
媚娘点头,淡淡道:
“是不是觉得我这般做不合情理?”
“娘娘安排,自有深意。”
明和只是轻声回话。
媚娘看看他,却不再言语,只是转身,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你文娘姐姐那边,却如何了?”
“……左不过,便是这一半日了。”
媚娘垂眼:
“那便就看紧了些罢。抓好了下手的机会,别失了手。”
“是。”
一声轻应之后,明和匆匆而下,只留媚娘一人留在原地,怔怔然看着前方。
……
唐永徽五年九月中。
长安,太极宫。
立政殿中。
夜色如水。
瑞安平静地立在庭院中,看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
好一会儿,他才长出口气,目光中也映出点点星光抑或是水光,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
接着,伸手,将白玉拂尘反手插入腰后,取下高帽,解开玉簪,一头乌发,瞬间凌乱风中。
而叫人惊奇的是,这一头乌发之中,竟隐隐有几络银丝夹杂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