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转急,携来阵阵凉意。雨帘渐密,打落黄叶满地,静美之中透出几分萧瑟与寂寥。
昭阳殿。
几位消息灵通的贵妃已然在殿外等候,康公公守在殿前,盯着进出的太医和宫婢,神色颇有些凝重。
傅谅快步上前,急问道:“父皇情况如何?”
康公公摇头,道:“院使大人正在为皇上请脉,具体情况如何,暂时还不知道。殿下,您进去看看吧。”
傅谅点头,二话不说便抬脚进殿。
我往殿内望了一眼,里面光线昏暗,博山炉内香烟袅袅。透过纱幔重重,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我想了想,问道:“康公公,皇上他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吗?”
康公公叹息道:“自入秋以来便是如此,起初皇上以为是风寒,并未在意,只是命太医开了几副调理身子的药方,服下之后却一直不见好转。晋王殿下走后,皇上的情况愈发严重了,整夜整夜的咳嗽。即便睡着了也总会惊醒,说是胸口疼得厉害,有时还会咳血。前些日子太医来请脉,换了方子,作用也不大……”
话未说完,殿内不知谁在喊他,他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跑了进去。
我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早先我曾上过一封奏折,直言皇上常年为国事操劳,衣不解带,宜休养生息,好生养病。皇上当时还笑我道:“只听过臣子劝谏皇上勤勉,你却让朕休息,不怕让言官知道?”
我说:“在皇上的龙体安康前面,一切都是浮云。”
他笑道:“不过是风寒罢了,不足挂齿。伐宋之事一日未定,朕便一日不得安寝,如何能休息?”
之后我便一直以为他是风寒引起的咳喘症,没有大碍,不曾料想竟然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我虽不懂医术,这些年也零星读过几本外祖母留下的医书,咳喘、咯血、胸痛这些病症并不陌生,只怕是……
蓦然间,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康公公刚进去,傅辰和其他几位皇子便赶了过来。
几人齐刷刷地跪在殿门口,口口声声喊着父皇。奈何太祖陛下留下遗训,唯有皇太子和皇后才能进皇帝寝宫,若无召唤,其余皇子妃嫔一律不得入内。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外面我干巴巴地嚎几声而已。
傅辰与生母李贵妃互递眼色,旋即一扫方才在九龙殿上的狠戾阴鸷,嚎得甚是卖力。只见他呈五体投地状拜倒,满脸焦急,一副恨不能代替皇上承受痛苦的模样。嚎着嚎着,额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抹掉,广袖挥动,再抬头时,竟然还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啧啧,演得真是到位!
我垂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暗嗤。以前李瑞安总说,生在帝王家,最得宠的永远是演技最佳的那一个,我本不以为意,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这几人之中,恐怕也只有与世无争的傅邕喊得还有几分真,毕竟皇上待他一向不薄。其余的,大概只是试图通过哭喊来“表现”自己的孝心,而非“表达”。
不多时,元皇后也闻讯而来,身后跟的是元睿和元君意。
素白的油纸扇上,几朵牡丹被雨水打湿,更显娇艳欲滴。伞下,她妆容精致,莲步轻移,端得是一派母仪天下的雍容之姿,全然不见上次傅谅被软禁时的憔悴与忧心。
她不紧不慢地步上玉阶,扫了一眼殿前的傅辰一干人等,呵斥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哭什么哭,喊什么喊!还不快给本宫起来!”
几位皇子瞬间噤声,傅辰虽有不忿,却也只能悻悻地站起身,立到一旁。
元皇后拂袖进去,留下一票人在殿外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气氛甚是尴尬。好在康公公及时出现,将皇子和贵妃们请到偏殿小憩片刻。
一时间,昭阳殿前只剩下我和元君意两人。
他玉身长立,一手执伞,另一手握着一柄玉骨扇,熟练地玩弄于鼓掌之间,正若有所思地将我望着。
我不想跟他废话,正打算掉头走人,孰料,他却抢先一步拦住我的去路,似笑非笑道:“戚大人,请留步。”
他比我高出一头有余,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无形的压迫感没顶而来。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皮笑肉不笑道:“元公子又有何见教?”
“在下有句话想问大人。”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得恰到好处,“公子请问。”
元君意哗啦一下打开玉骨扇,“这里风大雨大,那边有个避雨的凉亭,我们过去说。”言外之意,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他侧过身,很有风度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姿态娴雅,引起周围宫婢小声议论。
我无奈,只得依言走过去。
***
这间避雨亭建在花丛之中,四周秋花盛放,袅袅婷婷,且有假山流水环绕,分外清幽别致。
元君意将窗户关上,挡去凉风,复一撩衣袍坐下,道:“戚大人,坐。”
我摇头,“不用了,这石凳太凉,我站着就好。”
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一脸我懂的。
我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元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上次在下说的那番话,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元公子说的问题就指是这个?我的答案很简单,前代的恩怨我不想管,我只知道我是齐人,而且是齐国少傅,不是什么宋国公主。不管是宋廷还是宋容书,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皇上有心一统天下,伐宋之战迟早要打,这不是我或者傅惟、杨夙能改变的。再者说,若是认真算起来,公子你也是宋国人。齐国要攻宋,你为何不请突厥王阻止此事?”
元君意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抿唇轻笑,似是叹息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也罢,随你高兴。不过,你真的要小心傅惟,他比你想象得要复杂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