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远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古朴的厢房内,身上盖着一床锦衾。四周十分安静,明亮的天光从朱漆镂花纸窗中透进来,洒在床前的地下。
陆文远有些迷糊,坐起身来四下打量,只见这房中摆满了古香古色的物什:梳妆台、青铜镜、八仙桌、太师椅、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都是些平日里只能在博物馆、古董铺和电视剧里见到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国外旅行时被车撞了吗?即使命大没死,也应躺在医院里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发觉身体虽然有些僵硬,但记忆中被车撞过的地方却并不疼,掀被下床来至铜镜前一照,只见镜中人穿了一身纯白中衣,一张脸生得俊秀斯文,长眉杏目,气朗神清——确实是自己的长相,只不过头发长了许多,一直垂落至腰际。
所以自己这是穿越了?重生了?还是回到了前世?
陆文远正自疑惑,只听有人轻轻叩门,一把少年的声线在门外叫道:“少爷,已经是卯时三刻了,您还不起吗?”说着话,人已推门走了进来。
陆文远转身望去,只见那少年穿了一身浅青色短麻衣,深色布裤,头顶束着个发髻,用半幅巾帻包住,面目生得伶俐讨喜,手里端着一只铜盆,肩上搭着一条布巾。
那少年进门看见陆文远站在镜前,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笑嘻嘻地将铜盆放到盆架上,一边转头与陆文远说话:“原来少爷已醒了,那为何不叫平安进来伺候梳洗?若是误了上路的吉时该如何是好?”
陆文远听他话里似有乾坤,忙问:“上路?去哪儿?”
“自然是进京述职去呀。”那叫平安的小厮将布巾放进盆里浸湿,又拧干递给陆文远,示意他擦脸:“对了少爷,你今日打算穿常服还是官服?依我看还是穿常服的好,官服我替你熨好了放在包裹里,等到了京城再换上,否则在路上穿皱了,见了皇上不体面。”
“皇上?”陆文远愈发摸不着头脑:“现在是哪一年?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
平安见自家少爷问得奇怪,瞪着乌溜溜的两只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少爷你是睡糊涂了还是怎地?现在是大明天熹九年,这里是杭州陆府,你是堂堂的浙江道御史陆文远陆大人啊!”
陆文远在大学念的是历史系,御史一职他是知道的,御史供职于都察院,专司对朝中官员和皇上的监督工作。可他却没想起明朝哪个皇帝的年号是“天熹”。陆文远遂又问道:“当今皇上的名字叫什么?”
平安大惊小怪道:“当今皇上的名讳,我一个小平头老百姓,怎么敢直接说出口?”但架不住陆文远连连追问,只得故作为难地四下环顾了一周,才低声道:“朱时泱。”
陆文远“啊?”了一声:“明朝哪有这么个皇帝?”
平安瞥了陆文远一眼:“少爷你今日怎么莫名其妙的?要是没有这么个皇帝,那现如今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一位是谁?”
陆文远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愣在了当地。平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少爷,你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前两日吏部尚书傅大人派人捎来口信说,你上的一道奏疏不知怎地惹恼了皇上,皇上点名要见你。从那时起你就坐卧难安,恍恍惚惚的了。我本以为你是因为有机会当面规谏皇上,兴奋所致,哪知如今看来却是害怕了?要我说少爷你也真倒霉,当今皇上不理朝政是出了名的,谁知道怎么突然就阅起了奏章,还偏偏看到了你的。”
陆文远这回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御史——也就是如今的自己,不知在奏疏中写了什么,惹恼了皇上,皇上要宣自己进京兴师问罪,现下马上就要上路了。
平安又道:“少爷,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的性情也太耿直了些,每次上疏不是指责皇上荒废朝政,就是劝皇上早立中宫,这两样都是皇上的禁区,怪不得他恼你。此番进京见了皇上,你千万收着些性子,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骂你你也听着,等皇上消了气就没事了。哪怕被皇上贬了官都不要紧,把命保住才是正经。咱家老爷和夫人走得早,陆家就剩下你这棵独苗,少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没法儿活了。”
陆文远点点头,不知该作何感想,自己刚遭遇了一场车祸,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连气都没喘匀,却又要面临被皇上贬官甚至性命不保的危险,偏偏陆文远的性情,与这位御史如出一辙——耿直、较真、轴,上大学的时候,导师和同学就经常开玩笑,说他上辈子一定是位言官,不想如今竟一言成谶了,简直就是无缝对接。
眼见已交辰时,家中的下人一遍遍来催,说舟船业已备好,请少爷登舟。陆文远便顾不得多想,和陆安一起收拾打叠起行李,乘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忐忑不安地进京述职去了。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这一日,大明天子朱时泱一觉醒来,听见近侍小太监桂喜在殿外走来走去,还不时开关殿门,弄得门轴吱嘎响。朱时泱昨晚宴饮时多喝了几杯,此时正头疼得紧,被吵得心烦意乱,想睡也睡不着,当下翻身起来,唤了桂喜一声。
桂喜忙不迭地进了殿,一边急使眼色让宫人端来清水绢巾伺候朱时泱洗漱,一边站在堂中恭恭敬敬地道:“皇上醒了?”
朱时泱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晌,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接过绢巾来擦脸:“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