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卿道:“大人当初提拔陆文远,是为了什么?”
范哲甫暗想,还不是为了将他安插在吏部,以方便提拔自己的党羽,剪除严庸的党羽。
梁佑卿见他沉吟,便道:“范大人不方便明说不要紧,但只要把想做的事差他做一件就可知道。他若毫不犹豫地去做,范大人今后便可用人不疑了,反之,他若犹犹豫豫,百般推诿,相信不用下官说,大人也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范哲甫心下暗暗赞同,想到自己把他收为同党以后,严庸就因为矫诏一事下狱,此后一直忙忙碌碌,倒一直没顾得上利用他职位之便安插党羽的事,如今一想,倒还真有一试的必要。
梁佑卿又补充道:“但下官还得提醒大人一句,大人差陆文远做的这件事,需得有一定难度,否则简简单单就能做到,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范哲甫深以为然。
转过日来,范哲甫便拟了一份贬黜沈纶的文书送到吏部,要陆文远去找傅潜签字钤印。陆文远盯着那文书看了半晌,果然道:“大人,沈纶乃都察院左都御史,官居正二品,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职位调动都需事先请示皇上,大人如今越过皇上而来找下官,恐怕不合规矩。”
范哲甫心中冷笑,嘴上却道:“你也知道,皇上那里请示与否,只是走个过场,没什么用的,况且本官当初提拔你,不就是因为你在吏部任职,方便办事吗?如今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吧?”
陆文远低头犹豫。范哲甫已试出了结果,也不欲与他多言,将那文书随手扔在案上,道:“你好自为之吧。”便转身扬长而去了。
陆文远为此一整天坐立难安,次日一早,便寻到都察院,把此事与沈纶说了,要他早想对策,自己则能拖一天是一天。然而几天过去,却又并不见范哲甫来催,陆文远也就继续装聋作哑,只做不知。这一日收拾桌案时,更是心念一动,将那纸文书偷偷掖进了一堆废纸里,瞅着旁人不注意的空子当成垃圾扔了,只等范哲甫下次来时,托辞“丢了”,再拖个一日半日。
可这一切哪里逃得过梁佑卿的眼睛,他早把自己当成了范哲甫在吏部的眼线,陆文远刚扔完垃圾,他便将那纸文书从中翻了出来,入内阁求见范哲甫。
范哲甫正在办公,听梁佑卿找他,虽有些疑惑,但还是让人带他进来,梁佑卿便把那污迹斑斑的文书拿出来给他看,道:“范大人,那姓陆的如此作为,摆明了是不为您所用,下官真不知道,您还留着他做什么?”
范哲甫叹道:“本官只是想不明白,那严庸等人如此害他,他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叹了一叹,忽而又坚定了语气道:“罢了。不管怎样,这人是断断留不得了。梁大人,你不是一直愿为本官所用吗?那好,本官这就交给你一个任务,只愿你不要学那陆文远,辜负本官才好啊。”
梁佑卿抱拳笑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转过日来,陆文远一进吏部大堂就觉得不对,自己的桌案很明显被人收拾过,文书整齐地码放成几摞,毛笔依次排放在笔架上,砚台里的墨水是新磨好的,还散发着墨香味,甚至连凳子都被人细心地擦过,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陆文远疑惑地四处看了看,想不出有谁会这么好心,心中正自没个计较,却见梁佑卿从外堂转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一见自己就双眼一亮,大声道:“哎呀,陆大人今日来得可早,口渴了吧?来,喝茶,喝茶。”说话间,人已到了眼前,将滚热的一杯茶双手递了过来。
陆文远被他吓了一跳,不知这闹的又是哪一出,平日里不给脸色看已算难得了,今日怎地如此殷勤,心下很是疑惑,却碍于礼节,不得不伸手将茶接了过来,放在桌上。
梁佑卿见状更加殷勤备至,将脸上的一堆笑挤了又挤,点头哈腰道:“陆大人用过早饭了吗?若是没用,属下即刻去为大人买来。”
陆文远更加疑惑,想到梁佑卿与自己素来不睦,一向只有水火不容的份儿,如今一夕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只怕没安好心,便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谁知梁佑卿却兀自缠着不放道:“那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请尽管吩咐,属下即刻去办。”
他一口一个属下,嗓门又极大,那些原本埋头公务的同僚们被他这么一闹,纷纷抬头向这边瞩目。陆文远有些尴尬,一时猜不透他意欲何为,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淡淡道:“梁大人太谦了,你我本是同级,何苦以属下自称。梁大人若是有闲,不妨将心思多多用在公务上,陆某一介布衣,就不劳梁大人费心了。”说完,便坐到位子上,铺纸砚墨,自埋头于公务。
梁佑卿最见不得他这副半死不活的嘴脸,当下恨得牙根痒痒,却又记起范哲甫的嘱托,只好强笑道:“陆大人教训的是,属下这就照办,这就照办。”也坐下来,装模作样地看起了文书。
其间,陆文远因为公务里外进出了几次,梁佑卿也趁机起身为他添茶倒水,整理笔墨纸砚。陆文远心知肚明,却只佯作不知,只不卑不亢地干自己的事,对手边的茶碰也不碰,摆明了划清界限。梁佑卿暗中憋气,却又不便发作,只在动作间加重了力道,收拾起来劈哩乓啷的。周围的同僚见他反常,本就留了一份心,如今全抬头看着他,有些平日里依附他的实在看不过去了,见陆文远进了傅潜的公堂办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便压低声音问他道:“梁大人,这陆文远与你同级,你何必这么巴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