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众人一早便收拾起行,夏康得了消息,带领一班衙役前来送行。朱时泱不愿与他多话,扶着朱时济便往马车上去了,只有陆文远依着礼节与他作别。
这一夜的工夫,夏知府似是也没睡好,眼下洇着深重的乌青。陆文远与他话别了几句,发觉他与昨日似乎不大一样,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似的,具体的却又说不太清。陆文远不敢贸然相问,只得道:“大人多保重,皇上那里我会去解释的。”
夏康似乎对皇上如何并不关心,只突然上前一步,攥住了陆文远的手道:“陆大人,昨日我在马厩前与你说的话,你都听清了吗?”
陆文远只觉双手被他攥的生疼,抬眼见他瞪大了一双眼睛,衬着眼底的乌青,竟比索命的厉鬼还要可怖几分,心中便自咯噔了一声,只道此景反常,疑惑道:“没有,夏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告诉我?”
夏康瞠目半晌,却渐渐放了陆文远的手,道:“没有了,我还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呢。”
陆文远惊奇道:“怎么会,你昨晚不是说……”一语至此,目光却搭上了夏康身后的一名衙役,此人腰间佩刀,与另一名衙役一左一右护卫于夏康身后,本来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陆文远却觉得他的面目十分熟悉,仔细一想,心里便是一惊,脱口道:“你不是……昨晚那位锦衣卫吗?”
陆文远虽称不上是过目不忘,但对打过交道的人总会有印象,哪怕仅有一面之缘。那名衙役却面不改色,只略有些惊奇地向陆文远看了一眼,笑道:“首辅大人怕是认错了吧,我是知府衙门里的衙役,已经在这彰德府干了好些年了,不信您问我们知府大人。”
陆文远很有些疑惑,将目光移到夏康面上,却见他低着头并不看自己的目光,只顺着那名衙役的话沉沉答道:“是啊,他在府衙中干了好些年了。”
陆文远仍是觉得不对,还想细细询问,却听朱时泱已在远处招唤自己了,语气里满是不耐烦。陆文远饶是疑惑,也不敢教皇上久等,便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后来想想,大约是昨晚月色太暗,自己看岔了也是有的。
怎么会,你昨晚不是说……”一语至此,目光却搭上了夏康身后的一名衙役,此人腰间佩刀,与另一名衙役一左一右护卫于夏康身后,本来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陆文远却觉得他的面目十分熟悉,仔细一想,心里便是一惊,脱口道:“你不是……昨晚那个锦衣卫吗?”
陆文远虽称不上是过目不忘,但对打过交道的人总会有印象,哪怕仅有一面之缘。那名衙役却面不改色,只略有些惊奇地向陆文远看了一眼,笑道:“陆大人怕是认错了吧,我是知府衙门里的衙役,已经在这彰德府干了好些年了,不信您问我们知府夏大人。”
陆文远很有些疑惑,将目光移到夏儒康脸上,却见他低着头并不看自己的目光,只顺着那名衙役的话沉沉答道:“是啊,他在彰德府干了好些年了。”
陆文远仍是觉得不对,还想细细询问,却听朱时泱已在远处招唤自己了,语气里满是不耐烦。陆文远饶是疑惑,也不敢教皇上久待,便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后来想想,大约是昨晚月色太暗,自己看岔了也是有的。
由于康平王卧病,朱时泱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放弃了骑马,只在马车里悉心照拂皇弟,朱时泱虽则不惯服侍于人,但亦求事事亲力亲为,以尽自己出生以来便未曾好生尽过的兄长之责。此情此景便是放到寻常人家里也足以引得四邻称道,更别说是向来亲情淡薄的皇族天家。众人只恨此行出宫没有将朝中的史官带上,否则亲眼见过此情形,将来也不致下笔无情,将当今圣上批驳得一无是处。
朱时济的病情在远离彰德府几日后便渐渐有了好转,体热消褪,身上的红疹也不再发痒发热了,但朱时泱仍是对他担心得紧,不但不再轻易允准他骑马吹风,更吩咐众人放慢了脚程,若说先前还有几分赶路的意思,此番便全然是在游山玩水了,等一行人优哉游哉地到达河南南部的申州府一带时,已时值六月了。
六月的申州府风光宜人,山明水秀,虽说难免有骄阳似火的时候,但比起酷热干燥,风沙扬尘的北地来已是强上许多了。河南地处中原,地势平坦,历来为中国北方的农商重地,因此申州府也成为了朱时泱等人微服南巡途中的重要一站。
众人到得申州府知府衙门时已是日暮时分,天染红霞,落日微凝,申州知府带领一众府衙官员前来迎驾。
朱时泱等人下得马来,申州府知府便上前两步,带领身后众人行三跪九叩大礼,跪拜道:“微臣申州知府汤宗成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时泱在外人面前倒颇具帝王威仪,隔了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道:“汤宗成?朕对你有些印象。不过朕此行是微服出宫,行踪密不外宣,你是怎么知道朕今日会来此的?”
这个问题问得尖锐,汤知府登时吓了满头大汗,伏在地下颤巍巍地道:“这……”可惜“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朱时济见状在身后轻笑了一声,替他解围道:“这就是地方官员的能耐了,皇兄就不要深究了吧?汤知府前来迎接,也是一片忠心啊。”
汤知府连忙伏地答道:“是是是,王爷说得极是。”直到这时才想起叩见康平王,道:“微臣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又大着胆子抬头看了陆文远一眼:“微臣见过首辅大人。”
陆文远微微点头作为回礼,朱时泱才差了一群人起来。汤知府向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一辆四马并驾的马车辘辘驶了过来,拉车的四匹马通体全白,金鞍银辔,马车则以明黄绢纱为帘,四角还挂了四只金光闪闪的铃铛,随着车马的晃动发出悦耳的泠泠声,格外引人注目。
朱时泱在紫禁城中的马车也不过如此了,见状不禁啧啧称奇道:“汤知府是从哪里弄来这四匹白马的?朕在宫中时用来拉车的御马都还是杂色的呢。相传当年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时,搜罗遍全国也找不齐六匹白马,汤知府却能一下子为朕找来四匹。”
知府汤宗成答道:“回皇上,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时由于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全国人口还不及千万,是以找六匹白马都要大费一番周章。而我大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君臣一心,夷狄不兴,因此百姓安居乐业,微臣在这小小的申州府内找齐四匹白马也就不是什么困难之事了。这都是皇上圣明,治国有方的缘故啊。”
这一通马屁拍得又机智又响亮,正拍到了朱时泱的痒处。朱时泱很是受用,当下便接受了知府的美意,踩着衙役的背登上马车,向市井内辘辘进发了。
陆文远和朱时济骑马跟在后头,一行人经过城门时,陆文远感到马蹄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对,低头一看,才发现路上都铺了一层细细的黄沙,黄沙将坎坷和坑洼填平,因此走上去平坦舒适,马车也绝不会有颠簸之感。这已是地方官员迎接圣驾的最高仪制了,虽然恭敬有余,但为此耗费的民力财力却不容小觑,陆文远暗暗打量着这位知府,觉得他行事间未免太过奢靡了些。
思忖间申州府的城门已隐隐可见了,这日是个少见的晴好天气,初夏的日头已经有了那么点毒辣的意思,将城楼上的青砖都晒得有些发白。陆文远觉得那马车四角上挂的金铃甚是刺眼,不禁开口问道:“汤大人,那马车上的铃铛可是用黄金打造而成的?”
汤宗成正在他身侧骑马而行,闻言连忙催马上前两步,躬身小心道:“回大人的话,当然不是。铃铛要用红铜打造才能响声清脆,至于那层金饰,是后来才鎏上去的,只有薄薄一层。臣虽然有幸迎接圣驾,却也不敢为此太过奢费,毕竟钱财取之于民,民心对于皇上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陆文远这才展颜微微笑道:“汤大人还算是明白人,那皇上在贵境内的一切,就全拜托给汤大人了。”
汤宗成自是连连答应不提。
三人此行寄住在知府汤宗成的宅邸里,汤府地方不大,只有里外两进院落,却布置得清幽别致,倒也不算太过辱没朱时泱。朱时泱也知道出门在外不比在紫禁城里的道理,因此并没有许多意见。
三人在汤府里整顿一番,由于白日里太过燥热,朱时泱也没心思上街巡视,便一味呆在屋里躲懒,朱时济和陆文远直到晚饭时才见到他。用过晚饭,康平王朱时济推说身上有些累,便先回房中歇着去了。朱时泱见傍晚天气还算凉爽,便与陆文远在后院里散了散步,随后也跟着陆文远回房去了,说是要听他算算出宫以来的花销,但其实就是找借口想与他呆在一处罢了。
与此同时,汤宗成却被康平王朱时济叫了去。汤宗成进得厢房,见朱时济正自榻边坐着,像是打算睡下了,可衣衫却还穿得齐整。汤宗成不敢仰视,连忙在厢房中央伏地跪道:“微臣汤宗成叩见王爷千岁。”
朱时济并不急着差他起来,站起身在榻前踱了两步,才道:“本王吩咐过你好生准备着接驾,你就准备成这个样子?”
汤宗成听得他语气阴冷,全然没有白天时的温和,不禁吓得浑身一抖,叩头道:“微臣有负王爷重托,请王爷恕罪。但……但微臣确实已尽心准备了。微臣一收到王爷的来信,就派手下在城中以黄沙铺垫道路,那接驾的马车,也是完全按着宫中的规制打造的,微臣……微臣……”
汤宗成越说越觉语塞,他平日里为人虽庸常,却也不失为一方清官,如今所做这些,已是他能想到最为奢华的排场了,却还是没能使得王爷满意。汤宗成唯恐王爷迁怒,伏在地下瑟瑟发抖。
朱时济果然道:“知府大人真是大言不惭,你做的这些,也能算是尽心吗旁的不说,就看看你这宅邸,粗屋陋瓦的,也配迎接皇上圣驾?怎么就不知好生修缮一番呢?”
汤宗成头也不敢抬,道:“回王爷,下官确实曾有心修缮,但下官位卑职低,俸禄微薄,只打造马车和黄沙铺道两项就将下官积攒多年的俸禄挥耗一空,再拿不出许多钱来修缮宅邸了。下官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朱时济冷笑一声道:“知府大人这是在向本王哭穷吗?你自己的官俸没有了,衙门的府库里难道没有银子吗?再不济,申州府百姓的手里总有吧?皇上御驾亲临是多大的荣宠,百姓们想必会乐意贡献一些的。”
汤宗成闻言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官衙里的银子是要上缴国库的,私自向百姓征税,也是朝廷明令禁止,下官实在不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时济打断道:“知府大人好大的官体,竟与本王论起朝廷的事务来了,本王每日陪在皇上身边,难道不会比你更明白这些?那些禁令俗规就比让皇上住得舒服更重要吗?”
朱时济说到此处,已有些声色俱厉,汤宗成惊上加惊,哪敢再辩,只伏在地下连连发抖,颤声道:“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