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前来见她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别院中绿荫似水,大好的晴朗天气,他却是很没精神的样子,丝毫不像琅邪国赫赫有名的大司马。
“三日前,王妃娘娘说只要我在王爷之前找得到段夫人您就有办法救她,现在臣已经找到了段夫人的下落,娘娘究竟有何办法?”
她小口的抿着杯中的茶水,眯起的眼眸浅笑着看着他:“恐怕段夫人一直都在王司马府上吧。”
王导一愣,望向她的眼神透着危险:“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只是猜测。”她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以王爷和辽西公之力,不可能这么久都寻不到她。段夫人生性要强,对你又一往情深,断然不可能拿着兵符一个人偷跑,恐怕她真正的意图是以手中兵符相要挟,要你跟她远走高飞吧。”
王导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臣对段夫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请娘娘不要将此事告之王爷。”
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以为王爷真的不知道?”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深深吸了口气,孟央接着道:“连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都猜的出来,王爷怎会不知,他不说是因为顾念着与你们兄弟的多年情分,甚至他心底也许想着成全你与段夫人,是你远没有段夫人有勇气,王爷对你们兄弟二人恩至意尽,可你们却为了我的存在对他日渐心生埋怨,王司马,你们可以再三的置我于死地,但对于王爷,你不能有背叛的理由。”
王导的神色终于松懈,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愿意帮我,是因为王爷?”
“是,段夫人偷走兵符一事已闹的沸沸扬扬,为了堵住天下人之口他唯有禀公处理此事,王司马却再三难为他,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还搬出了长公主司马婉儿,王爷他可曾亏待于你?”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我是真的喜欢婉儿……”
孟央浅笑着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事,婉公主逝世多年,你如今对她人有意也属正常,我愿意帮段夫人,只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永远不能对王爷有谋逆之心。”
虽是意料之中,他仍旧有些意外:“你所做的一切果真都是为了王爷,但我王导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是断不会背叛他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曾怀疑过王司马的忠心,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我就把话挑明了说,我担心的是你的堂兄王敦将军,虽说他要做什么是你左右不了的,但我要你立下重誓,不管将来谁对王爷有不臣之心,王司马必须站在王爷这边,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王导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你真是太危险了,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处心积虑的安排着一切,难怪王爷对你动了心。”顿了顿,他接着道:“好,我王导对天发誓,这一生只对王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永世臣服,如有违背,五雷轰顶!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她笑着端起茶壶,亲自为他倒满面前的茶杯:“我相信王司马是守承诺之人,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是你跟段夫人最后的机会,一旦她返回王府,这一生都是琅邪王府的段夫人,你当真不后悔吗?”
他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黯然,随即正了正神色,斩钉截铁道:“长公主逝世,我的心也早已作死,任何女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我对段夫人的留恋只因为她与婉儿有几分神似,但她还没有重要到我愿意为她放弃眼前的一切。”
直接了当的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心里为段灵箐不值,她仍旧是欣赏他的坦荡荡,叹息一声:“王司马快言快语,我也就直说,若想救段夫人,关键要靠她的哥哥段疾陆眷大人。”
王导面露不解:“此话怎讲?”
“你只需劝段夫人交出兵符,将兵符私下拿给辽西公,然后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演上一出戏,就说自己一时昏了头,将兵符放错了地方没有找到,而恰巧段夫人早已计划逃离王府,临走之前去房中看他。”
话已至此,他顿时恍然:“这样一来,就是段大人误以为是段夫人偷了兵符离开,如今兵符已经找到,段夫人就只有逃离王府的罪名。”
她微微一笑:“段大人那里就需要王司马出面了,段灵箐是他的亲妹妹,想必他也不愿她死。”
“竟是这样简单。”他不禁有些感叹。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她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要的可不止这些,王司马心里清楚鲜卑兵符对王爷的重要性,我要你私底下联手众臣,在段疾陆眷承认自己错怪了段夫人之时,出面指责他的过错,逼他将虎符交托到王爷手中。”
王导一愣,眼中微微闪过赞赏,却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真是冰雪聪明,身为帝王星的牵制者,偏偏处心积虑的为王爷做着打算,也难怪王爷对你这样痴迷。你并无害王爷的心思,他却总是因你自毁天下,若是日后有机会除掉你,我同样不会手软。”
她依旧是含笑的样子,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对他的威胁,王司马是对的,这样活着才真的是煎熬和痛苦。”
刚刚用过晚饭,就听门外传来夏云紧张的叫声:“呀,我的小祖宗呀,你怎么端的动这茶壶,来,交给奴婢拿吧。”
顺着目光望去,她也紧张的赶忙起身,小小的沅儿竟然端着一壶茶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任谁要伸手接过也不给。她随即上前端过那壶,疼惜的望着他:“沅儿,你怎么能端着这么重的东西,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说着,禁不住皱起秀眉对站在外面的宫人道:“你们是怎么看着沅少爷的。”
宫人们惶恐的低下头:“王妃娘娘恕罪,是沅少爷非要亲自给您送茶水,奴婢们怎么也拦不住。”
沅儿扬起灿灿的脸蛋,稚声道:“姨母不要生气,娘说这茶水是她用初冬的雪水所浸泡,喝这个对身体好,所以沅儿就来给姨母送一壶。”
她当下笑出声来,蹲下身子感动的捏了捏他的小脸:“沅儿真乖,只是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不然姨母会生气的。”
“姨母放心,有娘跟着呢,沅儿不会有事的。”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的回答她。
孟央愣了愣,抬起头望向门外,果真见郑阿春忐忑不安的站在外面,对上她的目光讪讪的叫道:“姐姐。”
她附身对沅儿道:“姨母跟你母亲有话说,让夏云姑姑带你去玩好不好?”
他赶忙懂事的点了点头,夏云带他离开后,郑阿春跟着进了屋子,微微垂下眼睑:“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自顾自的坐下,面色平静:“你就这么急于让我原谅你,甚至不惜利用沅儿,让他大老远的端着那么重的茶水过来。”
郑阿春神色一变。赶忙摆了摆手:“不是的,姐姐,是沅儿非要亲自端给你,我怎么也扭不过他,只得担惊受怕的一路跟过来。沅儿说,他说……”
“他说什么?”
“沅儿说,姨母一定是不喜欢他了,最近都不去主动看他了。”
见她愣怔的样子,她突然上前跪在地上,凄然的流出眼泪:“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顾及着沅儿请你不要不理我,我们母子二人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难道你真的要一辈子不理我吗?”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禁不住掩面痛哭:“姐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不然也不会私底下拿出那么大比钱给翠萍的家人,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眼圈泛红的看着她:“给了再多的钱又如何,死去的人活的回来吗?郑阿春,你犯下这样致命的错误,这一生能心安吗?”
早已哭成了泪人的郑阿春突然伸出手狠狠扇打自己耳光,每一下都使了十足的力气,打的面纱都快要掉了下来:“姐姐,难道真的要我以命偿还你才肯原谅我吗?那我情愿一死!”
耳光响亮的声音,她心里泛起深深的惊痛,赶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了,你既有悔改之心,我原谅你就是了。”
郑阿春禁不住泣不成声:“姐姐……”
返回别院的路上,郑阿春牵着沅儿的手,目光阴沉的走着。突然沅儿停在原地,死死攥住她的手:“娘的脸怎么了?”
她蹲下身子望着他,声音轻柔:“不关你姨母的事,娘惹你姨母生气了,应该受罚的。”
沅儿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是,是姨母打的?”
她慌忙望了一眼身旁的宫人,仿佛很害怕一般低声道:“沅儿不要胡说,被你姨母听到会不高兴的,到时她又要生母亲的气了。”
沅儿突然撅起小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姨母为什么打娘,沅儿不喜欢她了……”
她神色凄然的对他道:“沅儿记住,她不仅是你的姨母,还是这个王府位份最高的女主人,她有资格惩罚任何人,沅儿若是心疼娘,今后就要听娘的话,好不好?”
泪眼朦胧的沅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她随即心疼的将他拥入怀中,目光沉沉的望向远处:“在这个王府里,只有娘是真心疼你的,你能完全依靠的只有母亲,而母亲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月色下她的面色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周围花丛的阴影看起来如此斑迹驳驳。
清晨梳发的时候,夏云面带喜色的告诉她,鲜卑段大人来了王府请罪,说兵符已经找到,根本不关段夫人的事。她含笑望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开口道:“段夫人洗刷了冤屈,你怎么这么高兴?”
夏云故作神秘道:“娘娘有所不知,段大人承认冤枉了段夫人,被众臣指责糊涂,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迫于众臣的压力将兵符交给了王爷,如今虎符在手,鲜卑的兵力可不是完全的属于王爷了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样的话在这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许乱说。”
夏云笑着点了点头。王府后院的长廊处,她与一身戎装的王敦不期而遇,王敦紧握手中的湛泸剑,褐色的眼眸透出点点的冷厉,身后跟着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经过她身边时不动声色的停了下来:“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妾身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我真是小瞧你了,你应该早就想到逼段疾陆眷交出兵符,计谋如此之深,难怪这么多年能够安然无恙的待在王爷身边。”
孟央轻笑:“王大人此话见外了,妾身帮王爷,不就是帮您吗?”
王敦皱起浓黑的眉毛,低下头将脸凑近她,褐色的眼眸透出湛湛的厉光:“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待我调遣完江东大军,再回来陪你慢慢玩。”
他说完,勾起嘴角冲她深深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剩她一人愣愣的待在原地,直到一旁的夏云轻声提醒:“娘娘,您怎么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浅笑着摇了摇头,举步离开。不出几日,段灵箐果真回了王府,兵符虽找了回来,逃离王府的罪名却是免不去的。于是从她一回来就被关在房间软禁了起来,任谁也是见不到的。与此同时,王府内发生了一件更值得疑惑的事,孟央不止一次听人提起,司马睿前日外出带回一女子,一身长长的黑袍将整个人都遮住,更奇怪的是她以黑纱遮面,显得整个人神秘异常。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马睿了,对他的事也是道听途说,对于那位传闻中的神秘女子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然而她的不甚在意,不能代表所有人都是不甚在意的。刚刚午睡醒来,夏云就匆匆来报,王瑜一伙人早已等候多时,吵吵嚷嚷着要见她。
明知避不过去,她只得起身前去见她们。到了房门前,才有些微微的诧异,这哪里是王瑜要见她,屋子里坐满了人,茶椅明显不够用,可见宫人们又临时添了许多。仔细望去,这些娇俏的女子皆是司马睿的妾室,更让她不解的是,一向与王瑜鲜少来往的赵静雪和庾莲心也在其中。
看到她来了,原本议论纷纷的众女子一同起了身,恭敬的行了礼:“见过王妃娘娘。”
如此的阵仗,可见这王府的女人们都聚齐了,她心里一阵无奈,颇有些头疼的开口道:“都坐吧。”
“谢王妃娘娘。”
在夏云的扶持下缓缓有上前,坐在正前方的主座上,还未开口,王瑜已经笑道:“打搅王妃姐姐午睡了,姐妹们十分过意不去呢。”
明知她的笑虚伪而阴险,她索性开口道:“今日大家都来了,必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姐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王妃姐姐是随和的人,既然都这样说了,咱们也都不要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就说吧。”王瑜的目光扫向众女子。
得到她的暗示,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首先站了起来:“王妃娘娘,您是王府的女主人,此事您可不能不管呐。”
她话音刚落,另一粉衣女子紧跟着站了起来:“王爷这几日可是被那不知来历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整日整夜的腻着,连房门都不出了。”
众女子纷纷七嘴八舌的开了口:
“王妃姐姐可要出面管一管了,咱们现在想见上王爷一面都难的很。”
“平日里荷夫人最得王爷宠爱,现在王爷连她都不见了,可见那女人有多厉害。”
……
吵吵嚷嚷的声音,使得她有些头疼,王瑜见况开口道:“姐妹们都别说了,王妃娘娘想必也都听说了这些事,听娘娘怎么说吧。”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叹息道:“王爷喜欢一个女子有何奇怪,难道你们都不曾被他宠爱过,何必针对一个新来的姐妹。”
见她这样说,荣姬讥讽一笑:“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前段时间荷夫人受王爷宠爱的时候,也只是经常见她陪伴王爷。但这次可不一样,王爷自将那女子带回来后,就没有出过房门,一连数日了,咱们可从没见过王爷如此宠爱一个女人。”
“娘娘”,一直沉默的庾莲心终于幽怨的开了口:“王爷若真的喜欢那女人大可给她个位份,我们也无话可说,可那女子偏偏来历不明,我们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王爷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连王府里大小的事情也不再过问,就算我们有接纳她的心思,这样下去王爷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话说完,众女子皆有些沉默,她有些无奈,这个庾莲心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真的不知如何开口了。正想着,王瑜又是一阵嘲笑:“现在知道心疼王爷吃不消了,以往王爷宠爱你的时候,你也是日日夜夜的缠着他,那时怎么不知道心疼王爷呢。”
其余女子纷纷用丝帕捂着嘴偷笑,庾莲心的面色顿时难看至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而王瑜那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平日庾莲心颇得司马睿喜欢,自然引来众多的怨气,眼下看她失了宠,还不纷纷羞辱她:
“荷夫人到底年轻,哪像咱们陪伴王爷多年,只想着王爷身体安康,也没心思去想那些男女痴缠了。”
“都是王爷平日太宠她了,这才冷落几日,荷夫人就受不了了,到底是新入府的,满脑子都是王爷的宠幸。”
……
不堪入耳的讥讽声,庾莲心苍白着脸,眼中隐隐有些泪花。孟央亦是极力的忍耐,这些女人的嘈杂声使的她头痛欲裂,恨不能马上将她们赶出去,听不下去的时候她只得沉下脸色,厉声道:“够了!”
众人皆是一愣,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她皱着眉头继续道:“既然知道自己陪伴王爷多年了,说话还这样不知轻重,你们都退下吧,这件事改日再说!”
“那怎么行,姐姐身为王府表率,这件事您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今日我们前来,可都是要您做主的。”王瑜不依不饶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