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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营一座营帐内,用来分割厅室的竹编屏风外,两人正在轻声交谈。
“陛下的身体情况如何?”低声发问的人正是贺兰楚。
他对面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的军医拱手道:“回太师,陛下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因为长时间的劳碌和精神紧张,身体困乏、疲劳过度,需要充分休息。还有手脚上被荆棘划破的伤痕、脚掌所起的水泡,都只是皮外伤,无须过分担心。小人这就去为陛下煎一副清补调理的药,待陛下醒来时服用。”
“嗯,你去吧。”贺兰楚轻轻一点头。
军医刚唯唯退去,帐外就传来通传军士的传报声:“太师,夏侯将军求见。”
贺兰楚转身走到帐门前,掀开帐幕走了出去。
走出帐外的时候,夏侯元看了一眼营帐,神情凝重地朝他一抱拳道:“太师,末将有要事想向太师单独禀告。”
两人来到夏侯元的营帐中。贺兰楚刚端坐下来,夏侯元便上前跪拜在地,神色痛惋、语气悲怆道:“太师!为何如此啊!”
尽管他并未言明,贺兰楚也已经知道夏侯元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事了。
夏侯元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全速行军来紫阳救驾,为什么要倾尽全力将本该死在敌手的女皇救出——这个他们费尽心思部署了多次都无法达到的效果,眼看就要在上天的安排下达成了,为什么不光不牢牢把握,还要亲手摧毁。即便到了昨夜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只需要拖延片刻,女皇也会死在贼兵的手上;女皇在乔装易容的情况下不被认出,没能获得及时的救援,谁也无法苛责,谁也不需要承担责任,这样一来,他照样可以将忠君之名与继位之利双双收获。然而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夏侯老将军请起。”贺兰楚起身,双手将夏侯元扶起来,扶他到自己身边就坐。
“本座深深感谢老将军对本座如此看重,追随本座多年,鞠躬尽瘁、不离不弃。”贺兰楚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远处,用深沉的语气道:“不知道,老将军还记不记得当日为何与本座志趣相投,为何愿意对本座建言献策、推心置腹、不遗余力?”
夏侯元不知道贺兰楚这么问是什么用意,只得平复了一下情绪,思考片刻后,略感唏嘘道:“太师有雄才伟略、胸怀天下,乃我大周之中流砥柱,素来令末将钦佩敬服。武皇帝临终前欲将帝位传给太师,而太师坚持不受,足见太师之高风亮节。无奈孝帝登基之后,偏听偏信、擅杀大臣、骄奢逸乐、荒于政事,未能秉承武皇帝遗风。还听信谗言,企图谋害太师……末将与张大人等,正是跟太师一样,心系天下,以匡扶社稷、维护宗室为己任,才走到一起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等都对孝帝、惠帝等丧失信心,一心只望太师能继承大统,然后辅助太师荡平四海、一统天下,而不愿意见到无数忠诚之士舍生忘死才得来的国家社稷的命运最终落在无道昏君的手里,任其凋零。惟望太师能秉持公心,不拘小节,为匡扶社稷,不惜背负窃国之名。”
说到这里,夏侯元变得激动起来,“太师,如今经营多年的一切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为何太师偏偏得此良机,却轻易放过啊!难道太师是要背弃我等,背弃当年的誓愿?”
贺兰楚看着神情痛惜的夏侯元,双眸微微一颤。
“老将军,”贺兰楚平静道:“本座也一直敬重老将军耿直刚烈、爱憎分明、忠诚守节、深明大义。本座深知,追随本座的众人当中,未必个个皆是一心为国,毫无私念。然而老将军的一片赤诚之心,本座了然于胸。”
“匡扶社稷、维护宗室之重责,乃本座平生所愿,本座片刻未敢忘记。只是——”贺兰楚的声音变得低沉,“我等在这条非常之道上走得太远,似乎已经忘记了原本之所以踏上这条道路的原因了。”
夏侯元注视着贺兰楚,脸上现出了一丝错愕。
贺兰楚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譬若扬帆远航、踏遍四海,意图寻找理想中的彼岸,可是在旅途上漂泊太久,当仙山就在眼前时,却反而只能当做海市蜃楼,无法相信其确实存在了。此时若依然循着习惯一路扬帆,最终将会失之交臂,永远无法登上当初要寻找的彼岸。”
夏侯元目光低垂下来,凝神思忖了片刻,才又慢慢抬起头来,“太师的意思是……”
贺兰楚轻轻颔首,“往返大漠之行,本座暂离俗世,思虑澄明,得以有机会将这一切考虑透彻。当今圣上胸怀广博、决断英明,确能担当天下大任,孝帝、惠帝远不可与之同日而语。本座愿意从此淡出朝廷,还政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