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犹记多情
无人料,本应深处宫闱的王妃,竟然能亲临战场指点江山,运筹交锋不逊须眉,并在几经谈判后成功将王爷救出,从此不懈元戎、协助起她的丈夫对山东盗匪全面围剿。那些完颜君附没能注意到的,楚风流,一个都不曾遗漏。
红袄寨确实前途最亮。盗匪前途,意指存在形式合理化,这种合理化便是当年耿京义军需求的、必须由辛弃疾贾瑞负责联络的、被南宋朝廷授予资格。但是,不代表被宋廷接受才可以安身立命,金廷招安,一样可以有出路。楚风流准了青虹帮和黑风寨谁硬谁软,其实早就借着王爷被擒的事端拉拢了黑风寨去对付青虹帮……
所以,几出几入土匪窝斡旋都是表面,真是要救人还不容易?派高手去盗或发兵去打,多直接!楚风流,却独独选择了迂回。这么做当然不止是救王爷,楚风流实际的目的,是收一派灭一派、借着王爷这个人质、引发两家盗匪的大规模火并!
她表面麻痹青虹帮,次次谈判都占劣势,惯得他们得志猖狂;她对黑风寨说,只要他们能帮她救王爷,事成后必然论功行赏……
两家盗匪,一家胜念熏心,一家鬼迷心窍,正合她意打得不可开交。
“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势力”,这句话,不止杨鞍刘二祖会说,楚风流比他们还透彻——岂止民众,岂止土匪,还有敌人,也一样可以整合,时明时暗,随心所欲,是虚是实,程度可控。
在林阡十五岁那年,金军战绩达到鼎盛,山东盗匪短暂濒危,完颜君附在楚风流的指教下竟能有把握天下之势,而楚风流亦早是整个大金赫赫有名的战地女神。
这对权力巅峰上的夫妇,亦并不曾亏待黑风寨或青虹帮活下来的、归顺者或战俘。许多有识之士、有才之人,尽皆安居乐业,为官、为将大有人在。这种做法,既可对剩下的软弱派示好不杀、吸引归顺,又可对残存的强硬派加以牵制、攻心之举,试想若与昔日兄弟、甚至亲人在战场撞见,必然愤怒悲伤情绪零碎,那时战力肯定下降、士气俨然瓦解……楚风流的做法意义长远,效果在近年来业已显露。
然而,这样一个强大的楚风流,却还是没逃过命运的玩弄——失败,总是会挑一个人的盲点下手。
楚风流不曾意识到,有谁会意识到,金军对青虹帮和黑风寨的挑唆内讧、暗算消灭,渔翁不止金军自己,还有一个意外的赢家红袄寨?是她楚风流,一战便宜了红袄寨一枝独秀,也是她楚风流,几年时间栽培出无数将才,其中包括一个名叫林胜南的偷师者……
暗处的敌人最可怕。红袄寨不是肉,而是筋骨,金军难下口,青虹帮嚼不开,黑风寨咬碎牙。
又也许,楚风流败给的并不是红袄寨;也许若非那场围魏救赵完颜君附还会有别的方式输。因为,正巧一个集团的下坡路与一家势力的崛起路接轨,造成的结局,必然是前者被后者取代,天意如此,大势所趋也……
逝者如斯,事过境迁。
一转眼,那场难忘的山东决战,竟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间,谈不上沧海桑田,甚至什么都没有变,十年来,红袄寨和金军半刻都未停止战争,也一直是金廷打压的首当其冲,十年,除了这个红袄寨,没有别的任何一家可以扛得住重击这么久,崛起路之后的上升期持续不尽。十年后,是否这上升期会遭遇转折,林阡却岂能令红袄寨遭遇转折——
近几个月的并肩作战,沂蒙诸如夏全、时青等别家盗匪,非但不可能取代红袄寨,更已然有隶属归附之迹象,济南诸如李思温、孙邦佐等投机者,亦或先或后归附,青、潍、沂水各地新秀,毫无遗漏都被吸纳。大势所趋?当红袄寨布满整个山东,林阡之手根本早就写完了大势。
剩下的唯一一个、有能力逆林阡之手的,只是完颜永琏一个劲敌而已。结果,天意却是怎样的针对了林阡的盲点。
红袄寨竟然从中而裂,兄弟情竟然站不稳脚?
那个曾牢不可破的红袄寨,那种曾坚如磐石的信仰,那些曾根深蒂固的情义……
杨鞍的叛变、党派的形成,正是林阡今夜对海逐浪难掩惆怅时的另一原因。如果说,先前都是感叹着树犹如此,人与团体又何以堪。那么,这个原因太简单,是怀念。
站在松下久了,不知怎地、忽然之间,竟有一道熟悉的气流——好像跟当年的某个场景一样,又依稀还是当年留在这里的——毫无征兆地出现于前,从树干传递到指尖,紧接着,如雾般涌入躯壳,如电般流过筋脉,不费吹灰之力,刺进他坚硬心脏的最深处……
摩天岭植树造林,哪里过去了十六年,明明近得迫在眉睫——
“好没劲!你们先栽,我眯会儿。”嗜睡的宋贤,栽了几株就索然无味,于是藐视了上面命令,搁置了任务抱头躺下要睡。
“哎?没劲归没劲,莫忘了这是二祖哥的命令!”新屿一向规矩,半点都不敢怠慢,即刻过来要拉他起。
“有什么要紧。”宋贤满不在乎地说,“二祖哥也不代表全对,这命令太死板啦!何必每个人都来种,喜欢栽的多栽几棵,不喜欢栽的随意,不就行了?!”
“问题是,谁喜欢栽啊!”新屿满脸无奈,低声,“起来!被发现了,可不好。”
“好哥哥,让我睡会儿……”宋贤耍起赖来,偏是不起,“二祖哥我当然也怕……你们帮我着,他来了就踢我一脚,唤醒我,好不?就一会儿!”边求吴越,边眼睛对远几步的胜南求援。
新屿尚在犹豫,胜南便笑着答应了:“好吧,就一会儿。”走上前来,对新屿说,“前晚据守,宋贤都没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