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志犹在,情如歌
三月十二晚,月观峰战场,暌违一个多月的妙真,终于回归兄长杨鞍身旁。
追溯她离开那夜,正是林阡杨鞍帅帐相杀,其后她与闻因双枪对决,再由刘全向林阡澄清内情……在吟儿身边时她忆起这些恍若隔世,然而北上沿途,一切竟感觉还是昨天发生的。
也许对哥哥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无论经历了多久,还是历历在目,还是刻骨铭心……妙真心潮起伏,暗自对说一定要劝哥哥回归师父身边,如此,妙真的回归才有意义……”
临近杨鞍驻地,妙真稍事忐忑,想起李全说的“妙真不输盟主”,才有了些许信心。
“徐大侠”“妙真”“妙真了”杨鞍寨中众人,得见她随徐辕来,皆是大喜过望,纷纷前来相迎。
“舅舅,展大哥。”妙真翻身下马,徐辕也与他们一一相见。
说了几句后,刘全喜色稍敛,对妙真语重心长妙真,好好劝劝你哥哥。”
展徽亦带着忧急是啊,妙真,拜托你了。鞍哥他,怕只能听得进你一个人……”
众人当然为重逢而高兴,但包括妙真谁都,当务之急还是先劝服杨鞍。
妙真应声,回头向徐辕天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徐辕点头。
“你能,已是最好。”便此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于身后,妙真蓦地回头,终到杨鞍闻讯赶到,当即就冲上前去,倏忽便泪倾如雨。
杨鞍轻抚着她背拍打,表情里露出一丝苦楚。
安静坐泰山日落,两层视线,一半橘红,一半灰蒙。天空的右下角依稀还有山的阴影,不知存在地平线上,还是存在天际线上。
妙真从小到大的泰山日落,画面中山的阴影都是灰色的。但哥哥说,早些年不是这样的,许是被烽烟熏成的吧。可惜妙真出生那年,红袄寨就已经鼓角争鸣,命中注定,比哥哥他们这辈人少了些童年的清澈。也许,也命中注定,生也沙场,死也沙场。
妙真的小时候,只是六岁以前,“哥哥,妙真想去海上,日落……”吵嚷着这个心愿,杨鞍却办不到,事业太忙,没办法,就只能带她来山上,齐鲁群山壮美气魄。
六岁那年她在苍梧实现了海上日落的心愿,但却悲惨之至,不忆也罢。事实上妙真沉浸在后来的《白氏长庆集》和梨花枪已经逐渐忘却了……才梦想竟然是比不过现实的——妙真还是更喜欢泰山上的日落,因为那样可以靠着哥哥的肩膀,完了,等哥哥把背回家。纵然单调,可是闲适。
一路上,哥哥会跟她唱山东的民歌莲花落,唱梁山好汉,唱黄巢起义,唱武王伐纣。虽然妙真那时还不懂歌词的内容,但也会被方言半说半唱的韵味濡染,不自觉也就会跟着哼。
妙真于是也不明其意就跟着哥哥一起唱姜子牙要贩猪羊就快,他要贩羊猪长铜,无奈何猪羊一起宰,没想到万岁爷下旨断宰生,他万般落到无计奈,只有卖面度营生……”
“姜太公沙木钩担拿在手,两头越往扁担绳,姜子牙大街把面卖,没想到没有一人把面称,姜太公卖面刚说走,打那边忽拉拉人马兵。”好笑的是,有一次哥哥正好唱到忽拉拉人马兵,正好就宋贤、新屿、胜南他们几个。
“是鞍哥和妙真。”“哎呀,妙真都快睡着了么”“鞍哥真宠妙真啊。”那时候山东之战刚告一段落,他们仨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哥哥常说,他们三个,将来都势必成大气候,山东义军势必会在哥哥有生之年达到鼎盛。
红袄寨好些老当家也都被哥哥鼓舞振奋,诸如唐进钱爽赵显一干人等都说,他们这一代,将完成祖辈父辈无法完成的理想……此刻,又一场山东之战,他们那些人哪儿去了……
然而,他们虽然都不见了,但故事里的主角,都还在,不是吗。
就当时光倒流了一遍,把妙真带回当年的山顶,那天日还未落之前、哥哥的身边。也是这个,当夕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天地交界,要抢在黑色噬尽天地之前与哥哥说一句吧,那样才好与当时的胜南、宋贤、新屿刚巧遇见。
“吧,哥哥。”她站起身,多年前,是说吧不了,今天,是说,吧,抗金联盟。
杨鞍抬头,见妙真回头,故作轻松地笑着今次,觉得处境比一个月前好得多了。只因此刻,新屿、宋贤哥哥和师父,都在不远。”
杨鞍的脸色瞬即变得惨白,妙真和一个月前的她判若两人,当此刻她明明毫发无损他应该感到高兴,却心知她的已经经过了徐辕的灌输和众人的压力……这种不符年纪的不纯粹,竟牢牢附加到了妙真的身上……
钻牛角尖多时的杨鞍,尽管得知冯张庄的暴露根本与祝孟尝无关,尽管也知叛变前夕的种种多是误解,却因到帅帐相杀以及其后牵连而对红袄寨的将来质疑。说是“不纠结于”林阡变质的问题了,其实还是没有消除残留的恶意——
如果说腊月廿八他是因震惊于林阡陷害他的“真相”,则二月初十林阡求和他却拒绝是因为“我已经真相、你林阡却还要撒谎”,而如今,他林阡多半没有说谎,可是追溯这几个月来所有荒唐,他诚知的表现根本不配被宽容,如果硬要“宽容”,只可能是盟军的借题发挥趁机侵吞——是盟军这个集团,不单指林阡。
旁人都已经站队差不多了,在这个他仍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刻,听懂妙真也已经彻底站在林阡的那一边,杨鞍油然而生一股苦楚妙真,此时此刻,你是,还是说客……”难以置信地瞪着妙真,站起来却不肯移步。
妙真先是一怔,继而微笑,挽起杨鞍的胳膊,柔声道我是说客,也是。我站在师父那一边,却也哥哥出发点没有。师父和哥哥,都是为了红袄寨好。”
“好在哪里,还不是将你都拖进了这趟浑水?”杨鞍恶狠狠地。
“哥哥……不是趟浑水。”妙真凤眼含笑,“哥哥当初认定师父变质,是因师父让妙真冒险去天外村,然而师父也一样冒着失去闻因的危险了不是吗?那是师父信任我们,才嘱托我们参战,妙真那天是出于自愿,没有半点被逼迫,因为,可以像闻因一样,为了师父作战。是妙真的心愿。”
妙真没理解趟浑水并不是指这一件事,妙真的言辞却暴露出她都是徐辕教的——
杨鞍听她反复强调着“作战”“自愿”“冒险”,心知这是为先前“林阡并未刻意陷害妙真”洗白,这跟徐辕上次当说客时的套路是一模一样的,果然,她又说,“说到参战,哥哥不也曾经用妙真吗?”不跳字。一模一样的,与徐辕一样的思路……
说到底,杨鞍此刻,最心痛的早已不是矛盾的前因和本身,而是矛盾引发的一连串后果,最心痛这场事件前后的众生相
妙真继续说:若非妙真当年冒险去陇陕报信,林阡等人还不形势的岌岌可危……“傻妙真妙真当时逃出去,是黄掴说穷寇勿迫不能围得太死,哥哥正是抓住了这个破绽心想大家不能出去那就让你活着,大伙走不了,我就不能走,但你与战争没有关系至于报信,那是哥哥对大伙的安慰、也是给你的求生意志……”他打断她,气愤不已,这纷乱世界的不了解……
“哥哥却没想到,我真能千万里跋涉送信。从此以后,哥哥还觉得我与战争没有关系吗?其实我倒宁可哥哥和柳大叔一样,从小就把闻因放到战场上拼杀。好女子,亦当雄飞,安能雌伏”妙真含泪。
“这一句,是他对你说的?”杨鞍神色大变,前一句是徐辕的意思,后一句俨然是林阡怂恿,杨鞍语声都在发颤,“让他教你双刀,没让他蛊惑你出生入死”
“哥哥,且不谈妙真了。还说这报信之举吧?”妙真道,“即便让妙真报信是安慰,为何不说别人偏说个千万里之外的他,为何觉得他是妙真的求生意志。”知兄莫若妙真,“还不是因为,再没有别人更让哥哥?还不是因为,师父他唯一值得?”
“我先前,确实只他,全心全意地……一直。然而……”杨鞍噙泪。
“因为,所以林阡这个名字不止是安慰吧,哥哥更怀着一丝希望。尤其是腊月廿八到二月初七的那段日子,妙真大半都在哥哥的身边,哥哥的心路怎样,哥哥虽然气愤与盟军决裂,却还顾念旧情,还给师父留了一份善良的揣测。哥哥本能要等他来对质,心里当然也想给他解释的机会,哥哥从未对外说过半句他变质的话,没有流露半句诋毁,宁可教外界误以为哥哥莫名其妙。哥哥衣不解带地照顾天骄……”
“别说了。”杨鞍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