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经过了合蔡镇之战的血火洗礼,两淮军第一旅旅长徐晨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有一种心如刀割的痛苦。
一具一具尸体在临清城外的原野上集中堆着,鲜血涓涓流淌,浇灌附近的青草,甚至流的最远的血液,已经顺着河堤滑下去,滋润已经干涸了大半的运河河床,龟裂的土地被鲜血填满了缝隙,看上去有些诡异而恐怖。
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气味,让所有到此的人都感到彻骨的寒冷。
这临清城中的老人,基本都倒在这里,而曾经是运河上一颗明珠的临清城,则已经在火焰中化为乌有。大队的明军骑兵已经冲上去追杀刚刚离开不远的蒙古人,虽然明军远来疲惫,但是当所有人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已经用不到什么鼓舞。
每一名明军将士都很清楚,杀光这些蒙古鞑子,自己才有脸面重新回到这里,去为这些无辜死难的父老乡亲们捧上一抔黄土。
徐晨脸色阴沉,而周围的将士们小心翼翼的清理草丛中的尸体。一名骑兵纵马快步冲到徐晨身边,朗声说道:“启禀旅长,锦衣卫的人已经带过来了。是从锦衣卫之前已经挖好的地道之中找到的,验明令牌身份无误。”
徐晨轻声说道:“在这一片大火之中,如果不是锦衣卫的人,又如何活得下来。这些······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罢了,就算是连最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站在徐晨身边的几名将领都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徐晨,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蒙古鞑子下手之决绝狠辣,显然已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可以说蒙古鞑子在之前肯定也已经有所预案,在明军大规模集结、先锋部队不宣而战直接越过边境线的情况下,已然按照原定计划做出了反应。
蒙古人要留给大明一个焚烧殆尽、无险可守、无粮可得的华北,留给大明一个尸横遍野的华北!
“惨啊。”一名都头喃喃说道。
徐晨猛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颤抖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此时哪怕是心中有千万分的激动和愤懑,到头来都只能化为低沉的叹息和深深的懊恼。如果早到一会儿,如果路上再加急一会儿,或许这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是一切都为时晚矣。
“锦衣卫临清城所属,参见徐旅长。”两名男子大步走过来,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沾染了火星之后灼烧的痕迹,脸上更是被熏得黑乎乎,分外狼狈,但是露在外面的两个眼睛,还是直直的迎向徐晨。
中年汉子上前一步,从衣襟里拿出来厚厚的本子,递给徐晨,沉声说道:“徐旅长,这是锦衣卫在临清城搜集的全部资料,包括临清城在之前的人口,还有城中街道布置、蒙古鞑子的驻军多少,现在蒙古鞑子虽然将临清城一把火烧掉,不过无论是追击还是帮助重建、追认死者,应该都能够派的上用场。”
徐晨轻轻呼了一口气,跳下马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这厚厚本子,也不知道是这册子本来就沉重,还是上面的内容太过沉重,徐晨的手臂竟然不由自主的微微下沉。
周围的将士们都屏住呼吸,那一个册子上,每一个名字都曾经代表着鲜活的生命,每一条街道都曾经象征着欢乐与繁荣。只不过现在全部化为乌有。徐晨抿着嘴,至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这册子的厚重和沉重,和几个月之前他在合蔡镇交给王翼周的那个第一旅花名册的厚重程度相差无几。
更主要的是,徐晨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走下去,还要收到多少这样的册子。
每一本后面,都是汉人的血泪。
一名骑兵恰在此时快马冲过来,朗声说道:“启禀旅长,咱们的前锋已经咬上了蒙古鞑子的后队。蒙古鞑子并不恋战,将本来掳掠北上的妇女儿童全部丢了下来,快速脱离。咱们前锋害怕有诈,未敢追击。”
徐晨点了点头。
现在他在意更多的不是杀了多少蒙古鞑子,而是在蒙古鞑子手中救下来了多少百姓,至少这也能说明大明在全面北伐之前率先出动小股精锐部队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果徐晨得到的是一座空荡荡被焚烧干净的临清城,所有的妇孺百姓都被杀掉或者掳走,就算是他清楚王安节并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他,也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愧疚。
军人没有办法保护自家民族百姓的安全,就是无能!
“弟兄们长途奔袭辛苦了,让大家生火做饭吧。”徐晨轻轻吩咐一声,“还有多派些人手将那些妇孺保护着回来,以防有变,咱们大明现在经不起更多的伤痛和损失了。”
“诺!”几名将领同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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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应武默默的放下刚刚从北地传来的战报。
显然整个大明朝野还是低估了忽必烈。忽必烈明显已经意识到,蒙古凭借着越来越少的骑兵和强行拉来的步卒,根本没有办法固守华夏北部开阔的平原,所以忽必烈干脆采取坚壁清野的战略,直接将这些没有办法固守的地方全部让给大明,从而可以保证整个战线的稳固,尤其是蒙古在西部还面临着海都部和八剌部的威胁,退回燕云和草原,自然是忽必烈能够做出的最佳也是最合情合理的选择。
如果说死守城池对于蒙古人来说是短板的话,那么将一切劫掠一空然后一把火烧掉却是蒙古人的长项,也是历朝历代面对的北方游牧民族的长项。被劫掠一空的城池,想要恢复元气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蒙古人还将妇孺老弱或抢或杀,这也就意味着大明能够得到的是没有金银财富也没有任何人口的空城一座,或者或许说是一片白地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