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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修罗天之罚(1 / 2)

“快!快!快!”大库房里罗摩什又跳又叫像是监工的卒头他伸手往一名属下脑袋一拍喝道:“云南土司好了没!”

“好了!好了!”属下慌张忙乱急急将笔杆放落下来手上没端来吃食却送来一本簿子。眼看墨色雾自未干罗摩仆赶紧翻开内页急急呼气来吹他见身边众人呆立不动霎时怒声厉喝:“去把本子排好一会儿大掌柜就来视察了!”

忙碌半天远处脚步声响起长官已然驾到。罗摩什行色匆匆忙将本子扔给属下自到库房门口守着。天日虽冷兀自满头冷汗就怕耽误了期限那可大大麻烦了。

啪啪……过了很久很久又有一记脚步轻响……啪啪……啪啪……

侧耳再听脚步声没了光头上却传来一阵冰凉罗摩什吊眼来望但见一只玉白手掌轻轻摸上脑门在光头上轻轻敲了敲。

“有人在家吗?”优雅的嗓音响起罗摩什赶忙直起身子陪笑道:“在家、在家。”

催魂判官来了他英俊也阴森英明神武也阴魂不散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特品怪胎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大掌柜”啊!

正统朝复辟十年别人老了这人却是老天爷情有独钟的宠儿别人岁月染白头刀刀刻年轮一刀一刀乱七八糟老天爷却只送给大掌柜一幅短髭横在那红润如玉的唇上。

漂亮的短髭修剪合宜向来属于大人物江充留过卓凌昭蓄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轮到这家伙了。看他轻抚唇上短髭那模样让他更加稳重、更加精明、更加位高权重也更加像是大魔头……江充与卓凌昭合而为一的……

“启秉大魔……大……大掌柜!”罗摩什躬身拱手险些说错话了他双手贴紧裤缝大声凛答:“各行省土司、州县衙门帐本全都妥善了!还请大掌柜过目!”

这日一早天没亮三十六岁的“大掌柜”精神奕奕一大早便来库房视察了。

大掌柜脚步轻缓来到了一叠本子前他提起玉白的手指朝面前的帐本点了点问道:“北直隶?”罗摩什慌张地道:“嗯……是……喔……不是……”他运起毕生功力捧起了一叠八尺来高的簿子塔摇摇晃晃轰然放在大掌柜脚边喘道:“还有这些……

北直隶衙门多六部五院、内宫外廷加起来才是北直隶的。“

每年此时罗摩什都要陪在大掌柜身旁一同巡视那堆如山高的帐本没法子罗摩什职司府库他是客栈的六当家专来管帐。

所谓的管帐那可不是笑死人的闲差而是真正的明细簿记。叠起通天高、铺地四面广西起朵甘东至琉球北起建州女真南至川滇黔三土司举国上下的帐都在这儿查完。自宋代出了一本“神宗会计实录”之后这套查记手段便一路流传下来遇上精明若鬼的“大掌柜”他可爱死了。

罗摩什口中呕呕不停泻出一夜未眠积下的晦气大掌柜倒是神清气爽沿途视察只见山东江西、河南湖北各地帐本排立在地宛如群山之海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微笑道:“辛苦你了六当家不愧西域出身果然精于算术。”罗摩什垂手答谢:“多谢大掌柜赞誉本分而已。”大掌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走到小山般的帐本旁随手翻了翻问道:“军部的帐本呢?”罗摩什急忙取过一本薄薄的册子送到了大掌柜的手中。

无论是五辅还是六部每个官衙门都缴了厚厚一大叠帐本不过军部就是不同每年送来的帐册都这么薄“五军大都督”最能干了薄薄小小的册子中总能记载百万军卒的配给粮饷干净俐落最清爽。正陪笑间忽听大掌柜轻轻咳了咳低声道:“取算盘来我要对帐。”罗摩什早有准备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红木算盘又取过朱砂笔一并交到了大掌柜手中。

劈劈啪啪、啪啪劈劈大掌柜坐了下来一手算盘一手笔点批挑阅之间已然开始查对。

玉白的手指翻动如电区区十九页帐本如烟飘过在一目十行的大掌柜眼中十九页等于常人的半页。一众帐房满心推崇都在瞧着大掌柜的手段一时惊叹四起。

每回目睹大掌柜算帐之时罗摩什必然生出一个疑问这人还是书生吗?

书生出身科举都会吟诗作对大掌柜考中了进士理当读过四书五经可罗摩什没看过他作诗只看过他记帐。每回见他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闪电般拨着算盘罗摩什总会心生疑问这个人到底还算不算儒生?或是说他到底还算不算“大人物”啊?

大掌柜喜欢作帐。过去江太师虽也精于此道可他不会亲力亲为大掌柜却不同他喜欢簿记、喜欢算帐遇到这种干系风宪的大事他从不假手他人他谁也信不过。

也许……这就是江太师输给大掌柜的原因而罗摩什也付出了他的代价在这十年里夜夜秉烛累牍的结果非只耗尽他的目力连那“幽冥玄指”也回归幽冥以前戳得爆一块砖现下除了假帐以外真不知自己还戳得破什么。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差堪安慰的只有儿女多了。江太师死的那一天罗摩什看破红尘决定还俗了。

越来越俗的罗摩什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大掌柜也已对完了帐本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眼前现出了整齐划一的数字读作“九百五十万两银”。

没有一点零头杂乱九百五大都督无愧是本朝第一号的起义大臣漂亮的数目显出了军纪森严凭着深厚交情为了爱护“大掌柜”的目力他才缴来薄如蝉翼的小册子。

想起“纸短情长、义气深重”这八个字罗摩什内心更加感佩起来了。

大掌柜招了招手问道:“是这个数字没错?”罗摩什干笑道:“没错小人加过了。”大掌柜以手支额沈声道:“冲销签函何在?”罗摩什道:“参谋说全部遗失了。”

大掌柜点了点头低声又问:“单据誊本呢?”罗摩什道:“被怒苍贼匪烧毁了。”

啪地一声大都督送来的帐本飞上了天落到小山上去了。大掌柜无言无语窝回他惯常算帐的太师椅里。以手托腮模样有些像打盹又有点像沉思。罗摩什守在一旁问道:“大掌柜您还要看别的衙门帐么?”

玉白的手指摇了摇大掌柜不急罗摩什也松了口气。

厚得压死人的帐本纵使一目十行如“大掌柜”也还是得在寒冬冷夜里拿起冰算盘一路从小年夜拨到元宵夜……纵使双目红、头晕眼花气得他拿出那套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他还是仅仅能把帐本砍得稀烂却也找不出府县衙门的个中奚窍。想到这儿罗摩大师忽然有些庆幸他只是小小的六帐房可不是什么大掌柜。

小年夜的下午窗外雪花纷房里静谧无声只见“大掌柜”轻轻托着他那秀气的下颚好似在闭目养神。罗摩什一旁守着却也不免哈欠连连。连着两个月耗费心神加上昨晚一夜没睡此刻自也想早些回家睡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大掌柜万一睡在这儿任谁都回不了家众下属满心催促都在盼他早点醒来早些离开。

正想法子叫他起床忽听叩叩声响库房开启了回头望去一名蒙面人躬身而进正是客栈豢养的密探。看他手持机密文书想来有什么要紧公事秉报。罗摩什心下一喜正要伸手来接公文那密探却摇了摇头迳朝文书弥封处点了点。

手指落在圆圆的东西上罗摩什低头下望见到了一只龙形图徽。

“四爪金龙印”这是军部送来的消息。

客栈列层分级大掌柜统帅天下万物无论大小公事于他都不算机密其余六名帐房彼此间互不统属各有所司机密公文却也不能任意翻看。罗摩什自知地位与二当家天差地远赶忙退开一步干笑两声。那密探捧起密件跪于脚边悄声道:“启禀大掌柜襄阳城回来的军情。”

此时怒苍贼匪全力开打一路从荆州杀向襄阳此刻送来加急密件大战结果必然分晓。众人听得紧急军情来报无不屏气凝神全都安静下来了。

大掌柜好似睡眼惺忪直至探子把话说了第二遍方才睁开了眼接过了公文。

府库一片噤默俱在等候“大掌柜”拆封批示。他瞄着“四爪金龙印”拆也不拆读也不读批也不批迳自扔到公文堆里上了刚巧不巧恰恰压在大都督送来的帐本上。

既是飞鸽传书军情必然十万火急大掌柜居然不看不批不理睬?众人望着那高如小山的公文堆都感目瞪口呆。那探子不敢多话只得叩三次便自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密探已然走了。大掌柜再次闭目养神鼻息沉沉竟然又睡了。库房里静得怕人罗摩什与属下面面相觑却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找机会尿遁忽听脚步声阵阵响起又有人过来了。众人回去望来人却又是那蒙面密探罗摩什不知此人何以去而复返皱眉便问:“不是才送过文书么?怎又回来了?”那黑衣人微微一愣奇道:“回来了?我什么时候来过了?”

罗摩什睑上一红先前密探的口音是西北腔这人却是江南嗓。此黑非彼黑原来这位蒙面人不是方才那条黑狗而是一只黑猫。罗摩什咕哝一声正要接过文书那密探却不给他只伸出手指又朝弥封处点了点。

火漆印记四四方方却也点出了来历这是四当家的“黄金指环”。罗摩什大惊之下急急让到一旁那密探单膝跪地又将文书呈给大掌柜。

罗摩什心下紧张四当家职责重大此番南下护卫那柄鬼东西想来战况凶险。“魔刀、勇剑、圣光”为了那柄刀朝廷十年来耗费百万两白银。现下金凌霜若有什么不幸消息传回必是震动人心的大事。罗摩什暗暗愁他与金凌霜算是老相识了彼此虽没什么交情但前朝老将死一个少一个不免兔死狐悲转眼又要过年了只盼事情俐落别要出了乱子。

玉白的手指接过信封大掌柜举手一看一见是四当家送来的公文再次不拆不读不批示迳把信封抛上了公文堆。

快垮了……罗摩什望着通天高的公文帐本只感骇然大掌柜举止莫测高深好似要瞧瞧公文能积压得多高硬是不睬。罗摩什吞了口唾沫正想出言探询忽然之间便又闭上了嘴。

管他的……这人可是“大掌柜”啊……连江太师也败在他手里自己还怕什么呢?

大掌柜生平缜密绝不出错他不像江太师一般说学逗唱大掌柜的话很少一旦开口上下凛遵一招使出众皆惊服比起前朝厂卫“镇国铁卫”更干净、更廉洁更噤若寒蝉也更唯命是从。

唯命是从的意思就是不可胡思乱想。有诸葛亮当老大自己何妨做傻瓜?就算“大掌柜”脱裤子放屁、穿裤子拉屎大伙儿也不该多问一句。因为“上头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些大道理在内只是自己这个白痴琢磨不出而已啊!

江充在上满朝尽成安道京有口无手;大掌柜指挥朝廷便多了一堆帅金藤有手无脑。

总而言之一句话地狱一共十八层大伙儿还没逛完啊!

正乔装哑巴间“大掌柜”轻轻打了个哈欠终于站起身来想来要走了。罗摩什大喜欲狂自知可以回家泡热澡他痀偻着身子大声道:“恭送大……”

掌柜还没说玉葱般的白手指招了招却要自己跟上来。罗摩什心下叫苦连天只得随行上去。背后下属倒是把声音拖得慢慢长长一路把自己恭送了出去。

来到门外寒风阵阵刮来凉意直从裤脚里钻了进去冰得自己脚步蹒跚。只见软轿已在府库门前相候这四名轿夫望似寻常其实个个武功精强全是金凌霜精心选出来的好手。罗摩什向屋顶上偷瞄一眼果然又见到了一个黑影那是“六丁六甲”也是大掌柜贴身保驾的随扈死士。

“大掌柜”今日兴致好迳从轿旁擦过却没坐上去。眼看大掌柜不入轿罗摩什脸上挤着强笑道:一大掌柜您……您现下要去哪儿?“大掌柜撇了罗摩什一眼轻轻说道:”咱们去迎接一个人。“

平辈送往迎来称作接风送行以下对上方得迎接二字。罗摩什心下微微一奇不知“大掌柜”身为本朝第五辅官职显赫却是要迎接什么人?罗摩什咳了一声想起自家老小还在等他回去过年当下大著胆子低声道:“大掌柜小人年岁老迈模样不称头还是别去吧。”

十年过去罗摩什皮肉松垮身形福瞧他眼窝多了两个重重的眼袋头却怎么也长不出来望来既光又丑确实不称头。正等着躬身告退大掌柜却摇了摇头道:“别走你认得这位大人物一会儿可以帮点忙。”罗摩什越听越奇却不知江充一死树倒猢狲散自己还认得什么大头?悄声便问:“我认得他?他是谁啊?”大掌柜容情平淡道:“护国天女。”

长官故弄玄虚罗摩什不免又吃一惊。国字辈的人物他只认得杀人成狂的“镇国铁卫”却哪里认得什么“护国天女”?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挖了挖耳孔满心都是疑惑。

大过年的一定没好事。罗摩什愁眉苦脸心中不住叫苦只能跟着走了。

寒风吹来罗摩什如履薄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怕踩中大掌柜的后脚跟忽见路上行人目不转睛全朝自己这方望来。罗摩什心下暗暗惊疑忖道:“怎么了给人认出身分了?”

镇国铁卫行事低调等闲不露脸瞧今日大掌柜不必上朝着穿了一身便服自己也是身穿寻常布袍路上却怎么有人认得他俩?

凝神回望正想找出理由来冷不防见到了一名少女正自满面晕红地望向自己看她双颊羞火好似烧了。罗摩什眉心微蹙忖道:“天候太冷风邪四下蔓延么?”他懒得理会撇眼再看霎时又见了一名少*妇瞧她低下头去不住以眼角偷看自己那脸颊却也红通通的好似左右开弓给人抽了两记大耳光。

罗摩什高僧出身自是大为惊讶正纳闷间忽见路旁的太婆阿妈双目亮全数朝自己瞅望。罗摩什六十好几的老头了不知自己怎能临老人花丛、吸引大批女人的目光?

陡见怪异情状急忙换了摸自己的秃头就怕上头停了只虫子。说也奇怪头顶光溜溜一如平常转看裤子却也牢牢系着裤带不曾精光光。

他呆了半晌脚步缓了下来便在此时但见老妇少女目光转向而过全数随“大掌柜”而去。罗摩什啊了一声却也看懂了道理。

毋庸置疑她们瞧得不是老迈光头的自己而是面前的那个美男子。

狮虎鹰隼世间越是凶猛的东西越是光彩缤纷英俊的大掌柜顾盼自得沉雄若定真是一等一的权臣气派。看他那身玉雪肌肤、明亮双眸尽管今日身着便服宝蓝长袍还是如此夺目赢走了满街娥眉粉黛的眼光。

“狐假虎威啊……”罗摩什笑了笑他平日少和“大掌柜”出门自不知会有这种怪事情。也难怪金凌霜这老贼总是跟着他想来沿途晃荡必也偷吃不少。罗摩什微微一笑转念想到了大掌柜的风流情史眼前登也浮起了“书林斋”三字。

大掌柜是个奇男子他虽然位高权重对女子却甚专一。不爱姑娘也就罢了一旦真心相待便要爱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也是为了这等古怪性子他才为了“书林斋”一事挨尽了皇上的刮不过也为了书林斋门口的那碗豆浆天下女子莫不暗暗仰慕大掌柜都晓得他是个痴情男子。

痴情男子最疼老婆为了“书林斋”那份铭心刻骨的恋情这几年大掌柜始终没讨小妾无论谁来搓和他全都加以婉拒。满朝文武明白他眷恋娇妻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北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听闻此事更是爱煞了他人人都尊他一声“仁义杨太师”。

“放屁……”罗摩什喃喃自语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

哪个男人不好色只是胆大胆小而已。大掌柜成亲前号称“风流司郎中”潇洒倜傥更是如假包换的风流浪子。这等人嘴中蜜里调油区区收房少妾哪怕老婆同他来吵?

床头吵床尾和届时十个八个为国为民的大理由扛出来还不家和万事兴么?也是这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客栈上下便生出了传言都说他之所以不收小妾纯是因为他早已养了个秘密情妇这才止住了痒。

据说这个情妇不是普通人长得虽美醋劲却是奇大虽想一股脑儿嫁给大掌柜却又怕惹出轩然大波只能勉强忍耐做小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有老公的据说那情妇还有个武功高强的丈夫足以一拳打烂崇文门。想到此处罗摩什忽然心下一醒忖道!“啊呀!什么护国天女该不会是……”

“秘密情妇”四字飞入心中罗摩什吓了一跳连念十声阿弥陀佛。

越是秘密越是瞧不得这个什么“护国天女”十之**便是他的秘密情妇。万一自己不小心撞见了床第丑事这双老眼哪能拿来记帐?纵使不给大掌柜刺瞎怕也要给那个情妇挖出来。罗摩什心中大喊倒楣早知如此他宁可去江南押送业火魔刀那还少惹一点麻烦。

在满街美女的流连注视之下大掌柜落落大方沿途含笑而过。众家美女一见他的目光无不掉头避开可待他走过却又全数转过头来。罗摩什一见少女幽幽情思便想拿起脑袋撞墙最好晕倒在地那就不必见那“秘密天女”了。

正想着寻墙撞壁忽然大掌柜袍袖轻拂却已驻足下来。罗摩什赶忙停步陪同身侧顺着大掌柜的眼光去看却见远处有座衙门正是朝廷的太医院。

太医院可以治百病可大掌柜练有玄功诸毒不侵却为何要来这儿?他是来抓药的、还是来访友的?想到“护国天女”四字眼前忽又飞来一个“孕”字吓得罗摩什冷汗流得一身。

正害怕间忽见几名衙役端过木梯正在门口装架匾额。前几日太医院里生出打斗据说有个黑衣人原地跳跃起身居然一举踢破匾额想来是在整修了。罗摩什虽也知晓此事此刻却无心理会只不住低头咳嗽。

“好孩子……”大掌柜幽幽说道罗摩什一听“孩子”两字心下大惊:“果然有了!”正慌乱间又听大掌柜道:“先败哲尔丹后挫三达剑我在他那个年纪可万万没有这个功力。了不起、了不起。”

牛头不对马嘴原来他说得是另一档事罗摩什身居六当家自也听闻过“龙影太子”的传说他干笑几声自管低下头去不一词。大掌柜忽道:“你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罗摩什鼓起勇气合十道:“胎可安不可打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生母是谁父亲都是同一人。”大掌柜听得怪话只睁眼望着罗摩什眼中满是疑惑瞧了半晌自管摇了摇头便自掉头离开。罗摩什干笑几声只得抢上随行去也。

来到了广安门大街经过一处池塘忽见大掌柜驻足下来那目光却朝池塘望去罗摩什随之去望但见白雪蔼蔼堆积池底那池水却早已干凋了。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罗摩什每年看着帐本天下谷粮收成自是倒背如流。他望着大掌柜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几声。这人再精明、再能干还是得看天吃饭。如今老天爷出了难题怕也要无计可施了。正想问大掌柜目望干凋池水忽道:“小小鱼儿……”

“小小鱼儿?”大掌柜每句话都有深意罗摩什间得此言自是心下一凛忖道:“鱼?是于还是余?这是什么意思?”也是饱读经书立时想到朝廷里的于余双姓正推测是谁犯上作乱忽听大掌柜低声吟道……

小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伴夜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

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池塘得自由大掌柜忽清兴居然吟起了童词罗摩什一脸茫然悻悻听着一路听到“得自由”三字登已恍然大悟:“暴政必亡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虐待这当口想要自由了。”

他心中“啊呀”几声却也推算起大掌柜的心事。为何他今日收了几封密报却都无暇处置?为何他老谋深算今日却对着池塘喟叹?想来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这当口终于想逃走了。

照今日的情势来看“护国天女”私通成孕想把孩子生下来。偏偏大掌柜天性凉薄执意要她打胎却难免引起天女憎恨这会儿必是来收拾她了。至于为何找自己过来想来家丑不能外扬这等私事不便带着随扈过来只有找自己这个守口如瓶的老帐房方才可靠。

罗摩什过去是俨然高僧每日猛敲冷冰冰的木鱼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俗后娶妻生子每日抱着会哭会叫的小婴儿居然成了慈悲父亲想起除灭情妇有损阴德居然低声叹了口气。

好人难做坏人易为果然叹息才出大掌柜立时撇眼过来问道:“你叹什么气?你不喜欢这词儿么?”罗摩什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大大不是。”正努力推卸间大掌柜又道:“罗摩国师都说您文学渊博经史子集无所不知您觉得这词想说什么?可以替我解一解么?”

罗摩什喔了一声想到“得自由”三字正想依实解说忽见大掌柜盯着自己眼神有些不善也是他聪颖过人便把话头压了下去他低头算了算全词字数合十道:“启禀大掌柜方才那词儿一共三十七个字字字珠玑所言大大有物。”大掌柜颔道:“我也知大大有物再来呢?罗摩什是簿记行家文史算术无一不精平日自是口若悬河只是想起秘密情妇得自由这当口却似噎了个大馒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有意敷衍拖延当下合十躬身跟着取出手巾细细擦抹冷汗眼见大掌柜目光越来越冷索性将心一横两手一拍行险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大掌柜俊居一轩冷冷地道:”你恭喜我什么?“罗摩什喜道:”据属下再三推敲这词儿蕴有深意恐怕是赞扬朝廷德政、弘扬中华文化之意。“

小小鱼儿游来游去居然与伟哉中华有关?眼看大掌柜颇有诧异罗摩什赶忙摇头晃脑吟道:“管子有言:”浩浩者水育育者鱼‘这就是说君臣之间如鱼得水想咱们中华上国辽阔宏大有月儿有花儿有钩儿什么都有了便如花开池塘般锦绣盎然……鱼儿们心存仰慕自然鱼贯而入鱼游釜中阿弥陀佛全都自由罗。“

满口胡说八道言不及义“大掌柜”却也没脾气他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便自掉头走了。罗摩什逃过了一劫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行到了广安门游艺园当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是要过年贺岁了。大掌柜转了几处街角眼前现出一排糕饼铺想来是要视察了。罗摩什躬身道:“启禀大掌柜此地共有八十七家点心铺去年六家旧铺关门新开店铺三家合计上缴银税一千八百七十七两……”

正洋洋洒洒倒背如流却见“大掌柜”走到了一旁的点心铺里问道“店家东西准备好了么?”一名店家迎了过来他推来一辆小车忙道:“好了!好了!豆沙包、蟹壳黄、马蹄爽、豌豆黄、年糕每样两大包早备好了。”

若是别人走入点心铺里罗摩什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可这人是“大掌柜”罗摩什却不免满心讶异。大掌柜出门后从不取用外食便是御赐酒菜也只作势欲沾。岂料他今日这般好兴致居然要买点心吃?

正想问大掌柜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上头放满了糕饼点心。大头目亲来操劳罗摩什内心震撼慌忙抢上前去大声道:“大掌柜这等贱役还是让属下来吧!”

大掌柜摇了摇头道:“一年一次别抢了我的乐趣。”他支开了罗摩什便推着满车点心直向安定门而去却是要出城了。

莫名其妙的一天客栈第一号大人物前推点心车六当家背后默默随行这事若要传将出去怒苍群匪定要笑破了肚皮。罗摩什望着上司的背影不由摇头苦笑。大掌柜日理万机今日却为何推着点心到处跑?襄阳城战况紧急扬州渡口魔刀遭劫他难道毫不关心?想到一家老小都在北京定居罗摩什只得行到推车旁低声问道:“大掌柜到底西南战况如何咱们是不是打输了?”

大掌柜自顾自地推车淡淡便道:“国师多虑了。若依吾所料襄阳之战应当赢了。”

罗摩什听得南方大捷自是又惊又喜怒苍南下血洗襄阳此役战况胶着已达数月之久看定远大都督好生了得居然在年关前击破敌匪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红包了。

想当然尔胜利不会无故到来大掌柜一定做了什么手脚朝廷这才旗开得胜。罗摩什又惊又佩喜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西南一定天下便要太平了。”大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天下能否太平那还言之过早。”陡听此言好似怒苍还有什么阴谋罗摩什老眉颤抖慌道:“您……您是说四当家他……他保不住魔刀……”

腊月初敌方军师东进长洲逼得金凌霜赶赴江南押送魔刀北上倘若己方拿下了襄阳城却输掉了那柄大凶刀怒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失之间倒真是难说得紧。眼看罗摩什满心担忧大掌柜目望推车上的糕饼幽幽地道:“你别怕秦仲海若要过来夺刀杨某人求之不得。”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示意安抚。

寒的手掌拍得罗摩什身子冷、心头热。看这幅阴森森的模样想来大掌柜另有毒计对付怒王。罗摩什擦抹冷汗干笑道:“大掌柜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属下有幸跟随您当真是一千个幸运、一万个感佩……”大掌柜听得称颂却没什么喜色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料事如神……要是我真的料事如神……那天下也不会是这个模样了。”

罗摩什咦了一声忙道:“大掌柜情势已定您还有什么忧虑么?”魔刀已有后着防备襄阳战况更已明朗说来大势已定哪还能有什么变故?他眼望大掌柜心头满是纳闷。大掌柜深深吐了口气让口中热气凝为团团水雾一片水气之中他眯起了眼说道:“你晓得的秦仲侮不是平常人他绝不玩旁人布置的棋局。”罗摩什心下一凛躬身道:“属下愚鲁还请大掌柜多加开示。”

大掌柜微起哂然低声道:“当年景泰皇爷的军马包围怒苍他跪得下来就已大出我的料想之外倘若这回他突奇招朝廷恐怕满盘皆输。”确实如此秦仲海一生大起大落断腿残废、落魄江湖可无论战况如何凶险却怎么也杀他不死。罗摩什心下一惊不由得吞吞吐吐寒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大掌柜淡淡地道:“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咱们现下去见谁?”想到“秘密情妇”四字罗摩什满面尴尬喃喃地道:“护……护国天……天女……”大掌柜颔道:“正是护国天女。只要能迎来这位仙子无论秦仲侮怎么出招咱们都有法子应付。”

“是小人知道了。”罗摩什听了怪话自是苦了一张脸无言以对。

荒唐无比的一天连情妇也能上战场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经过了钟楼来到了国子监二人便从安定门离开北京。沿途大掌柜都捡小路来走绝不与熟人照面。才一离开京城天候转为阴寒大雪扑面而来大掌柜越走越快明明手推小车浑无用力哪知却如风雷电掣又似风中魅影转眼便消逝在大雪之间。罗摩什急起直追却仍跟随不上气喘如牛之间只能延道查访足迹。

罗摩什武功绝非泛泛也不知是自己怠慢多年还是大掌柜进展神区区轻功较量便给人打得一败涂地。他拂开睑上的白雪满心烦乱之间只得驻足下来猜测大掌柜的计策。

依着大掌柜的意思护国天女可以牵动全局甚且能够协助朝廷敉平怒苍之乱。并非罗摩什执意怀疑上司实在是这话太玄让人难以置信。

猜不透却也不必猜了。大掌柜不是普通人他活到三十六岁所有压在他头上的人全无一个善终他的父亲失踪了他的师父无端死了连他最为亲近的长官柳侯爷、岳丈大人顾尚书全没一个好下场……秦仲海既然算是大掌柜的好友最后一定会死在大掌柜手中。

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放落心事忽然脑中微微一醒却又转了个念头。

不对……秦仲海未必会死……柳侯爷不只是大掌柜的上司他还与“火贪一刀”情同父子可他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为了那无情无义的一晚方子敬选择和徒弟分道扬镳还有那个叫卢什么的倒楣鬼他也挨了魔头的一刀……

背叛了朝廷抛下了旧友与恩师反目成仇连旧日上司的儿子都能见死不救……秦仲海什么都不在乎他如果真心承继父亲留下的志业他早已接受正统皇帝的招抚又何必扛起景泰的旗帜与朝廷拼到这个地步?想当然尔他早已背叛父亲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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