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卢云双肩挑担沿途北进。约莫过了二十来里才一行出扬州便见夜空彤云密布转眼大雪将至琼芳粉腿侧叠稳坐面担之上把卢云宽大的袍子披在头顶一路裹到脚踝全身只感暖呼呼地。她见寒风阵阵刮来卢云身上衣衫单薄忙道:“卢哥哥你会冷么?”
卢云摇头道:“我长年住在水瀑里衣衫褴褛早已无所谓寒暑。”琼芳听得悠然神往笑道:“真好百病不侵大冷天里可以打赤膊逛街好威风呢。”卢云微微一愣:“打赤膊逛街这样很威风么?”琼芳笑道:“当然了北京时兴赤膊游街呢你要不信自管进京瞧瞧。”便是夏天盛暑怕也没人打赤膊逛街琼芳如此胡说八道纯是要引大水怪回京参观了。
她偷眼看向卢云只见这人鼻挺唇薄凤眼沿眉上扬双眸虽不比苏颖灵动黑亮却显得凛然不可犯极具士大夫威势。琼芳含笑凝望她见卢云一脸萧索有意逗他开心便道:“卢哥哥你以前很风流吧?”卢云听了风流二字忍不住眯起双眼岁月蹉跎廉颇老矣看那嘴角下弯眼角皱纹乍然而出隐带愁苦之色。琼芳看入眼里忍不住噫了一声砸舌道:“不许装那怪模样又老又丑!怕死人了。”她用力往卢云身上拍打闻到他袍子上的气味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卢哥哥你用过烟壶吗?”鼻烟壶传自西方内放烟草麝香提神醒脑乃是富贵人家日常所用卢云穷酸出身自是看得多用得少只得摇头道:“不曾。”
琼芳微笑道:“卢哥哥让我送你一个烟壶好不好?”卢云头也不摇迳自道:“不好。”琼芳奇道:“为何不好?”卢铁头傲然仰天凛然道:“无功之赐受之有愧卢某如何能收?”
琼芳大怒道:“好哇!那你又为何收我的金叶子!无耻!”气愤之下竟在担子上跳了起来好似要拆了卢云的面担。卢云见她活蹦乱跳那面担尺许见方如何容得她摇来晃去只得沈声阻止:“路上颠拨小心咬了你的舌头。”
琼芳哼道:“老娘偏爱乱动你想怎样?难不成还能点上我的穴道不成?”卢云咦了一声心想不错便要依言办理琼芳见大水怪伸出魔掌不由惊道:“哎呀!拾人牙慧你这文抄公毫无创见救命啊!谋财害命谋杀债主啊!”
卢云萧索琼芳活泼卢云寂静琼芳聒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遇到卢云沉默无语琼芳却总有本领逗他说话这位姑娘口才便给活泼好玩倒也平添不少乐趣。
卢云孤独多年年轻时流落四海卖面维生哪知偶然间捡到这只小花猫在这恼人的围炉夜里居然也消去了无数悲苦寂寞。
笑闹间又过数里琼芳逃过一劫后便又无聊起来她拿着卢云的长袍蒙头左顾右盼眼看大水怪专心走路不再言语便又道:“卢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喔你要不要听?”
秘密不请自来听者必然倒楣卢云咳了一声正要出言婉拒琼芳笑颦如花坐直了娇躯靠到卢云耳边悄声道:“我跟你说吆我爹爹和你一样也是个状元爷。”琼芳煞有介事秘密却是稀松平常她有些得意又道:“不过他的状元可是老资格了。他是武英朝钦点的大状元。你该喊他一声世叔才是。”
紫云轩乃是知名书斋门人每多科考功名。看琼芳如此聪明机灵想来她的父亲定是多学多能之辈。卢云言简意赅颔便道:“久仰。”琼芳笑道:“你久仰我爹爹可晓得他是谁么?”
卢云道:“他是琼大人。”琼芳的父亲自然姓琼哪能是别的姓?莫非姓卢不成?琼芳心下不悦喝道:“你敷衍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卢云闷不吭声自管摇了摇头琼芳不是滋味恨恨便道:“无知之徒!我爹爹姓琼名翊大家都叫他道甫先生你居然敢不知道?我拆了你的烂面担!送你回乡下养猪!”
小姑娘大吵大闹大水怪掩耳疾走好容易安静下来又过不到半里琼芳又伸手来摇卢云说道:“口渴了。”卢云森然道:“少说点话口就不渴了。”琼芳哼了一声道:“我偏要说。”双手圈嘴大呼曰:“还钱!还钱!”卢云禁不住吵当下凌空探掌收了一把白雪反手便往她嘴里塞去想来此举一能解渴二能封口可谓一箭双雕。
琼芳大声道:“我不要吃雪!不要吃雪!”
卢云长叹一声终于驻足下来:“那你要什么?”
琼芳笑颜如花道:“人家要热茶。”黑天白地四下无人哪来的茶铺?琼芳有意给他出难题便又不住吵嚷撒娇卢云掩耳疾走一路奔到枯树底下自管放落了面担。
琼芳瞧了瞧那株枯树蹙眉道:“干什么?这是茶树么?”卢云自从面担底下取出炭盆接了满满一壶雪放上了炭炉随即烧起水来。琼芳这才懂了欢容拍手:“茶来了。”
寒天雪地琼芳窝在卢云的袍子里含笑看着这个男子。只见他升起了火又从面担里取出茶罐子便要煮起香茶。琼芳忽然惊道:“冒牌碧罗春!”
大水怪贪图便宜居然买了假茶诓骗客人看那茶粗制滥造苦中带涩可说一无是处。琼芳挥舞手脚大闹道:“我不要西背货!我要喝茉莉香珠。”卢云一穷二白哪来的香珠请客?也是忍无可忍右手便朝树干挥出喀啦一声大响竟尔凌空坠下一截枯枝。他伸手拾起转头望向琼芳神色有些不善。琼芳怕他生气了赶忙换上笑睑陪话道:“啊!碧罗春呢好高兴呀。”
小姑娘一旦安静下来四周便又静谧无声天候益冷了琼芳最怕楚囚相对便又想找话来说。她转了转大眼瞳忽道:“卢哥哥你那大胖子朋友呢?”卢云闻言一愣:“大胖子?”
琼苦笑道:“就是长安大街的那个胖子啊!”眼看卢云沉吟不语料来定是忘记了琼芳便自笑道:“大概十年前吧有一天咱和爷爷一块儿搭车经过了长安大街见了两个大官站在街边一个是大胖子肚子圆滚滚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另一位公子个头高高的生得是…生得是……”说到这儿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忖道:“这姓卢的已经跩得狠了我要再夸他的形貌这人定然飘上了天那可怎么得了?”咳了一声改口道:“那个公子啊……咳……我见他生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模样十分怕人。我怕得了抖赶忙来问爷爷:”爷爷啊大街上怎么会有老鼠爬出来呢?好怕人哪。‘“她嘻嘻一笑便朝卢云肩头拍落道:”喂你晓得我爷爷怎么说?“
卢云毫无接口之意只低头煽火八成想一拳击昏琼芳也好图个耳根清静。琼芳见他不理不睬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声道:“讨厌鬼!”卢云奇道:“讨厌鬼?你爷爷这样说?”
琼芳心下大乐忖道:“瞧还不是偷偷听本姑娘说话。还装呢。”她扬起了下颚俨然道:“没错我爷爷就是这样说。他千叮咛、万珍重拼命跟我来说:”孙女啊孙女千万千万小心。柳侯爷家里养了四只讨厌鬼一只比一只讨人厌。这只大老鼠姓卢名云他就是其中最最讨厌的一只。下次你再遇上了记得拿只大扫帚……‘“
正要将之扫死卢云却啊了一声转头凝视琼芳。琼芳以为他生气了悻悻便道:“看什么看?天下姓卢名云的讨厌鬼满街都是我又不是骂你……”正要再说却见卢云点了点头道:“琼姑娘我记得那天的情景。”
琼芳没好气地道:“是么?那我当天穿什么衣衫你说得出么?”昔年两人二度照会相距虽有十年琼芳那身紫衫却仍醒目耀眼让人入眼难忘。卢云怀想往事慨然道:“那天你和国丈坐在车上身穿紫衫头扎紫巾一双眼儿聪慧明亮十分动人。”
卢云是至诚君子他要说十分动人那就不会是九分动人、八分动人而是真正的娇憨可人。琼芳听他称赞自己直是大喜欲狂她开心极了立时解开巾自将秀望后拢了拢笑道:“好记性呢连姑娘穿什么衣衫都记得我可小觑你了。”卢云嗯了一声道:“你身做男子打扮我当然记得。”
这话有些语病好似琼芳穿做了女子衣衫他便要视而不见了。琼芳本在甩动秀一听此言当下急急束回头哼道:“死老鼠。”她梳了梳自己的头冷冷地道:“喂你少跟我混你还没说那个大胖子是谁呢。”听得此言卢云垂眼沈目却又不说话了。琼芳哪管老僧入定拼命叫道:“你又不吭气了喂!喂!喂!你聋了么?”卢云禁不住吵只得叹了口气依实答了:“他是韦子壮。”琼芳没听过这个名号只喔了一声:“原来是韦大叔他人呢?”
卢云缓下脚来闭上双眼嘴角隐隐牵动。
杀声震天再次冲入耳中天边白雪变成了滔天大火永定河上船来帆往一个个身影坠下水去不住出凄厉哭嚎……
那跪倒河畔、一剑斩裂地下的悲愤啜泣犹在耳边悲叫……
风狂雪大大水怪闷不吭声要再僵下去不免要闹鬼了。琼芳连连追问:“喂!那个韦胖哥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喂!喂!”卢云睁开双眼静静地道:“他死了。”琼芳吓了一跳她深怕失言便也不敢多问了。
正想间茶水已然煮好卢云俯身向前端起茶碗递给琼芳白雪飘飘火光熊熊映得卢云的俊面一片光辉。看他靠到自己面前两人相距寸许呼吸可闻好似四唇婉转欲接琼芳脸上一红急忙向后闪避了她接过了茶看似低头啜饮其实目光却停在卢云的薄唇上轻轻泯了泯唇。
眼光挪移从卢云的薄唇转到鼻梁慢慢又转到了眉间忽然之间眼光停在卢云的眉心之间再也移不开了。
常人生得两只眼儿这大水怪号称水神居然真多了一只眼。她越看越是奇怪便细目去望眉心处的那道印记。只见疤痕长约半寸色做深红形状狭长位置不偏不倚恰恰处于眉间望来真似一只眼儿。琼芳细细打量忽然醒悟过来颤声道:“卢哥哥这是刀伤么?”
卢云听得问话却不想答便只拿起汤碗替自己斟了满满的热茶。天边白雪飘下一片片飞入茶碗蒸起了一片水云雾气将他裹得朦朦胧胧望不真切。琼芳偷眼再看只见那刀疤位于眉心正中想来事当时必然惨烈只要再深入数寸必让卢哥哥脑浆迸流。琼芳心中暗暗害怕低声便问:“卢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伤的?莫非有人要杀你么?”
卢云好似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心懒他叹了口气仰起茶碗目向遥远的西方道:“琼姑娘这不是伤而是一个见证。”
“见证?”琼芳大奇道:“见证什么?”
卢云举起手中茶杯遥向西方天际轻声道:“友谊它见证了一段友谊。”说着仰颈饮茶好似向遥远的故人干了一杯。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相对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琼芳怔怔望着卢云忽道:“卢哥哥我想请爷爷替你恢复顶戴好不好?”卢云原本一脸萧索陡听此言仍是满面讶异反问道:“恢复顶戴?”琼芳点了点头上裹紧了卢云的长袍柔声道:“如果你不嫌弃我想请你到紫云轩教书我练武遇上麻烦也有个高人请教……等爷爷替你恢复顶戴你又是状元爷卢大人了……”
紫云轩势力庞大国丈更是正统三大臣之一说来无事不能为。倘若卢云投入紫云轩凭着他的文才武略不出三年必成紫云轩头牌辅佐大臣。再看他的辈分与伍都督、杨大学士相当若要升任六部侍郎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云听了这话一无兴奋之情二无接口之意良久良久他举掌挥出扑熄了炉火低声便道:“琼姑娘我先跟你说了这趟路我只能送你到北京郊外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琼芳听了这话忍不住啊了一声心头大感失望。眼看卢云收起了茶碗琼芳忽然抓起一把雪狠狠便朝他脑门扔去。卢云侧手轻挥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雪块竟然偏了个方位落到身边去了。他端走琼芳的茶碗忽道:“卢某这儿有个请求请姑娘务必答允。好么?”
琼芳听他说得郑重只得睁着那双星彗大眼点了点头却听卢云道:“请姑娘务必保守秘密莫让外人知晓我还活着。”琼芳茫张樱曰她千思量、万计较却也没料到所求如此。她眨了眨那双美目低声问道:“卢哥哥即使……即使顾姊姊问起你的下落我也不能说么?”
听得顾姊姊三字卢云缓缓转过头去道:“别说。”
琼芳状似豪爽其实心思远比常人细腻一见卢云的神情便知他心中烦恼无限。眼看卢云转身过去自将茶水泼出琼芳心道:“这个窝果卜丝师实在是白痴换做是我老早去见心上人了。哪来那么多废话顾忌?”她抓了雪块正要朝卢云背后去扔忽然心下一醒这才想到顾倩兮早已嫁了。一时之间那雪块便又放落下来。
纵使相思难了纵使牵肠挂肚却又能如何呢?嫁做人妇之日便已缘尽爱灭。纵使两人能够再见沧海桑田人事已非除了落得满身痛楚悲心锥又能如何?琼芳叹了口气多少也懂了卢云的心情。转念便想:“也难怪他不愿回京反正十年都过了等自己安定下来了日后再找个机会稍信给顾姊姊一不让人家为难二也让她放落心里重担……那才是有情有义的好汉……”琼芳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没见过这等深情哀怨之事。她呆呆想着竟似痴了。
写完信以后呢?从此卢顾两人各过各的了无牵挂就当这辈子从不相识?那……那信里该写什么呢?杨夫人你好我成亲生子去了日子挺好大家有缘再见吧?
大水怪不会再成亲的看他的模样他会一个人住到山里。变成大山怪。可怜那一缕相思幽幽渺渺只能寄语苍天?不知不觉间琼芳眼眶儿竟尔红了隐隐约约间心里恨起了顾姊姊恨她嫁给了别人、恨她有这样的情郎、恨她有那份缠绵铭心的刻骨恋情……
叹了口气满腔情思忍不住转到自己身上。琼芳喃喃自语低声呼唤:“颖、颖……要是有一日我也嫁给了别人你也会这样痛不欲生么?”
不晓得真的不晓得因为苏颖不是一般男子他是一个剑士啊!
无上剑道!
身为当代剑豪没了剑苏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在乎。为了求得更高境界情郎连性命都可以舍去更何况是区区的男女之情?
一代剑宗英雄豪杰宁大侠选对了传人。苏颖心中那最为真切的诚挚相思早给了腰中那柄长剑谁也拦不了。两相比较这卢云如此深情颓废却又不免偏激了些。若能把这两个家伙抓来除以二大约就可以得出一个好丈夫了。
喝过了茶两人便又上路时在深夜琼芳早已睡眼惺忪她裹着卢云的外袍把自己包成粽子不过走了百来尺鼻息沉沉便靠在卢云怀里睡了。
琼芳倦极而眠卢云却仍一里又一里地走着他望着琼芳漂亮的小脸蛋替她拢了拢被袍心中微起歉疚之意。
整整十年往事历历在目方才给魔刀激的伤痕犹在疼痛那来历不明的玉玺、那同生共死的婴孩、那临下怒苍的一刀……种种疼痛深入心坎好似在催促他早些返回北京一探究竟……可卢云却一点也不想回去。
他之所以拒绝琼芳的好意并非是他瞧不起紫云轩也不单单是因为他怕见到旧日恋人而是他有个预感他这趟如果回去了北京他会死在那儿。
人间人间大雪及膝烟尘漫天……仰望无边黑沈夜空卢云不由轻起喟然。
善恶是非的起源究竟何在?身为大鸿儒他必须替世人解答这个疑问。可当他看尽了人间悲苦反而犹疑于黑白之间更难妄断旁人的是非。白水河畔背水一战瀑布孤岛生死煎熬救下自己性命的都不是过去相信的好人善人而是此生最为鄙夷的荡女暴徒。
战火滔天人间不再是人间而是自己看不懂的迷雾尘烟卢云心中一酸他从怀中取出一条破烂手巾珍而重之地拿到脸颊旁轻轻摩挲。
也许……他早已不需要真实的人在这茫茫天地里他只要这一点儿就够了……但愿上苍垂怜任谁都不要再拿走她……
“长一尺四乘宽一尺二可以堆四十九只梨、六十四颗苹果……”
灶上堆起了七层苹果梨最上头还顶了一颗蜜枣望来好似一座宝塔。
砰地一脚踢出望灶下一踹泥沙飕飕而落果子塔却闻风不动毫无倒塌迹象。陈得福仰天豪笑登时搬来一张大木椅喀喳一声亮响狠命咬了一口大红苹果得意洋洋地赏玩他的成名作枣梨七苹塔。
陈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他的地盘左边有灶锅、右边有碗盆面前有座七层高的果子塔。说来荒唐他也是一个剑客只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日日都在厨房打滚。
成不了剑神成灶神陈得福每日在地盘当火头身边倒有一帮小童可以喝骂欺侮日子也算威风。只是每日烧饭煮菜、洗手作羹汤之后一到晚间睡觉之时他就会梦到恩师宁不凡。
宁不凡生平少收徒除了苏颖这个关门徒弟另还有个烧茶摇蒲扇的童子陈得福。
这是宁不凡退隐前一年亲自挑来当关门弟子的。别说得福自己纳闷便连满山的师叔伯也是心存不解不知掌门有了颖这般的天才做徒弟又何必再收个傻瓜当弟子?当然照着算盘老怪的说法那是为了玉清观大伙儿的生计请长工太耗银两了便请陈得福这傻童过来挑水吧。
喵……陈得福握紧了拳头喉头出了吼声。可怜他心下虽恨却因门规所致平日少说粗话便只落得学了一声猫叫聊表恨意。
华山双怪为老不尊陈得福当然不信他们的鬼话他宁可相信自己也有一些不凡才能所以才给师父列入门墙。至于自己的武功为何差之透顶不消说定是被华山双怪暗暗下毒所致。
闷的除夕上午下午便要去紫云轩围炉吃饭领几个国丈赏下的红包。满山门人闲来无事各自闲混逛街消磨时光。若在往年诸人兴高采烈自是张灯结彩只是今不如昨一来国丈年老生病二来琼阁主与傅师叔南下贵州连颖师兄也变得有些古怪镇日躲在房里不出来真不知这顿年夜饭还吃是不吃?
本以为魁星战五关大获全胜今回过年必然热闹岂料竟会如此冷清?
管他的……长得不称头个子也不壮里里外外一无是处还是堆果子吧。陈得福打了个哈欠趴桌打盹只见锅碗旁放了本书外观古旧残缺不知是谁的东西居然扔到后厨了。
懒懒伸手翻了翻只见内页四色套版红黄蓝绿望来好似什么秘笈……
春宫秘笈?陈得福眼中光再次喵喵叫了起来。
什么样的书需要四色套版想当然尔必是血肉模糊的东西。颜如玉有血有肉有颦有笑遇上武松的英雄气魄有胆有谋两人大战三百合之后难免血肉模糊。想起华山双怪床头的那本“宝钗斗恶龙”陈得福脑门充血急急抓起册子来瞧。
书皮上有一行小字字迹有些模糊陈得福嘻嘻一笑心道:“传阅得烂了写得一定好。”他凝望书皮的那行小字勉力读道:“智……智……智剑平……平……”
智剑平八方!陈得福全身震动揉了揉眼定睛再瞧终于看到书皮上横写的古拙大字曰:“三达剑谱”!
是谁把剑谱搁在后厨的?陈得福跳了起来他东喵喵、西汪汪但见厨房里冬阳照地四下无人也无长老答应自己委实找不出头绪。他满心纳闷便又颤巍巍地去瞧第二行字果见“智剑平八方”之下还有两行字却是:“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
处世以智修心以仁立身以勇具备智仁勇三大德的人便怀圣者之心。世上三达俱全之人得福从来只认得一个那便是高山仰止的师尊宁不凡。传闻他十二岁破解“鹤舞七星步”、十八岁习成智仁双剑三十岁悟出勇剑至他四十二岁功成退隐之前师尊连败剑王、剑神、武林正邪诸大派脑连现今朝廷最为有名的“龙手都督”定远爵爷也曾败在他手底。
大小八百战未尝一役锻羽。不凡当真是不凡。陈得福怀想前掌门的得意事迹一时又是感佩又是羡慕他望着手中的三达剑谱赶忙把油腻擦到屁股上忖道:“老天保佑今日换我小喵喵大神威了。”
正要翻开书页忽然想起一事不免有些犹豫。
真正的秘笈不怕人翻更不怕人来练。三达剑开诚布公不禁门下观看但前掌门曾定下一条规矩任何人来瞧剑谱之前都得找门中一位长老同来参阅严禁私自盗读。
为什么要订下这个规矩呢?据赵五爷爷说过去为了练成三达剑华山几个祖师爷废寝忘食有的越练武功越差有的练得痴呆疯狂耽误了一生幸福。想起门里有一位“梦翔师叔”明明英俊挺拔的一个人却誓终身不娶一个人留起了长长的胡须独居飞来峰谁都不见。听说便是给三达剑谱害的。
望着满是神秘的古谱陈得福不免烦恼起来。
该不该看呢?错过了今天来日如要找长老齐来观看毋庸置疑脑袋上一定先被肥秤怪狠狠一打然后会听到算盘怪的哈哈大笑最后一定气得自己掩面逃走。两个老怪总是欺侮自己、可若要找温文尔雅的傅师叔他必然叫自己再等几年。
该不该呢?万一给人抓到事小成了痴呆事大。陈得福心痒难搔偏又烦闷无已忽然想到华山双怪讥嘲的眼神心中便忖:“可恶!反正我的武功烂得无救了便以毒攻毒也没啥坏处。”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什么。自知时光有限赶忙抓紧时机从头到尾先行乱翻一遍以示够本。
数过了三达秘笈一共九十九页书皮厚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陈得福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祝祷道:“祖师爷保佑得福等一下如果疯了请你务必显灵阻止。”
对著书本拜了三拜想要运起真气提神丹田里却是空荡荡一片他叹了口气只得挤了个响屁出来这才翻开书皮朝第一页剑谱望去。
凝神去望第一页剑法吃惊之下不觉又放了一个响屁。
这剑谱确实邪门寻常的秘笈一定画了练功人形不然便是经脉穴道图这纸页上一无人形、二无图像甚至连文字也没有。只见一条又一条红线绿线密密麻麻不知是什么鬼画符。陈得福喃喃自语仔细瞧着那几条怪线忽然见到右小角写着细细的小字儿他赶忙去读低声道:“灵泉剑法……”
陈得福醒觉过来“灵泉”便是华山第九代弟子的武术根基。父老都说:“形若泉石意如泉涌。”他曾见几位师叔使出一次果然不动时像是木头人动起来又似鬼上身当真吓人。
陈得福年岁虽幼却也听赵五爷爷提过华山剑法异军突起全是靠着前代掌门师尊领悟诀窍自此声势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在“天下第一”的启蒙下九代弟子如数起练“三达”脱胎换骨之后武功便与八代门人大相迳庭。
八代弟子便是赵老五这一辈糟老头们要不悟性太差要不年纪太老纵使得了指引还是迟迟体悟不了三达奥秘只能依着“明静心算”四字真诀各练一些“三达”外的老套什么“大算盘功”、“神秤棒打黑蜈蚣”多是不管用的陈腔滥调现下陈得福练的那套“铁扫帚功”自也是相仿之物。
陈得福自己是十代弟子还只能学着跳“鹤舞七星步”平日拿着扫帚追着猫狗猛打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怜。他叹了几口气便想偷学“灵泉剑法”可转念想起这东西是九代门人的武功根基心里又有些害怕。万一自己成了另一个“梦翔师叔”那可不得了。
飞来峰顶空荡荡陈得福可不想过去修道哀叹了几声便悻悻翻到下一页。
第二页也还是线纸面上全是线绿黄红黑四色线一条一条直挺挺让人不解。陈得福懒得理会奥妙迳自瞄到右下角果然又见到二个字见是“北峰”。他啊了一声心道:“北峰剑法这是吕师伯的武功。”
吕应裳字若林他是九代弟子中入门最早的按资排辈正是不凡师尊的大师兄。
吕师伯年近六十现在开封当官算是琼国丈的臣子平日见不到只有过年围炉时才会见面。想起了吕师伯的红包陈得福不由嘻嘻一笑便又望下翻看来到第三页纸面上仍是线称作“松纹”再望下读名为“过桥”转望下第五页则是一个大三角形称作“五心”……
灵泉剑、北峰剑五心剑那智剑平八方在哪儿呢?堪堪翻到第十三页陈得福啊了一声低声道:“飞红遁影!这是傅师叔的护身武功!”
傅元影号雨枫华山九代门人武功次强者。当年不凡师尊特意请他回山让傅师叔辅佐颖师兄接位难怪他的武功那么厉害原来他的剑法练到了十三页。
陈得福曾听赵五爷爷提过傅师叔号称料敌十三步武功虽不能与不凡师尊相提并论却也异常神妙。寻常高手若要与他对招无论使什么招式前十三招一定不能重复否则傅师叔便要忽起飞红一剑得胜。这就是“飞红遁影”的由来。
若林先生稳重、雨枫先生飘逸、梦翔先生狂放九代门人掌握三达诀窍武功大进便也出了不少名家。可无论是傅元影还是吕应裳一旦与宁不凡相比他们都还远远构不上边照着赵五爷爷的话说他赵老五的资质是“第二流中的第一流”傅师叔则是“第一流中的第二流”而那“一流中的一流”唯有不凡师尊。当然“不入流中的不入流”就是华山双怪。
受限资质的人便只能萧规曹随修练不凡师尊补注出来的心法绝无可能追本溯源更不可能成为华山的中兴之主。资质资质多么残忍的两个字这就是各人的造化。
华山门规写得明白年过三十五的弟子留在玉清观的只能有三种人。第一种是本山天资最高的剑客如宁不凡、苏颖因为他们的资质无止无尽所以永无“艺成”之日因而不准“下山”。第二种则是本山最能干的人他们辅佐掌门安内攘外指引后进便如赵老五、傅元影都属此类。是以需要他们留山帮办。第三种则是华山双怪之流的人物这些人下山后若不给人砍死便要闯下滔天大祸为免羞辱本门是以劝他们安住本山担任长老一职。
想到此节陈得福忽然怔怔呆。自己呢?再过十年自己也要三十五岁了届时何去何从可得想清楚。他可以学双怪留在山上也可以学师叔伯离开本门到江湖上闯荡事业。
凭他么?拿着铁扫帚乱挥乱打那不是玩命么?陈得福哈哈笑了眼中却带着几分无奈。
算了小人物如他时候到了便回家种田老家世居浙闽五个兄弟都分了田地挖土种地养猫养狗年少时总算曾是华山的一员以后和儿子说起往事也有几分磊落豪气。
武林就是这样天资所定由不得人。硬要强出头、不服老天的安排飞来峰上的“梦翔师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想起“梦翔师叔”的泪水陈得福忽然意兴阑珊了他趴倒桌上下巴懒懒地抵住桌面随手把三达剑谱立在面前迳自翻到第十四页。
前十三页各自开展了一套剑法“灵泉”、“北峰”、“松纹”、“三清”、“五心”等等一众师叔伯仗此行走江湖果然胜多败少大有门道。只是这些剑法无论如何高明都还只是尘间之剑自第十四页之后才是属于宁不凡、苏颖这对师徒的兜率天。
没有偷学的意思陈得福明白自己的资质他只是没用的小喵喵他只想看一看“智剑”长什么模样将来或可对着儿子老婆胡说八道一通。没准打蚊子、追蟑螂时还能派上用场。
翻到了十四页没了震天价响的剑法大名只有乱七八糟的几根怪线望来黑压压一片。陈得福打了个大哈欠便朝十五页望去。
睡眼惺忪间只见第十五页变成一个大四方中间还有两个圆眼睛一点也不像智剑。睡魔袭来陈得福越翻越怏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一路掀到第九十八页除了大方小块三角五角全没“智剑”两个字。陈得福困得狠了正要把剑谱阖起忽然想起还有一页没瞧便直接从书后翻开迳朝第九十九页瞧去。
第九十九页也是最后一页陈得福蹙眉来瞄霎时见到了一个大鸭蛋。
大大的鸭蛋画得很圆上头还有一行字写道:“化方为圆化圆为方仁者之风也。”
“仁者?”陈得福跳了起来喃喃地道:“这是仁剑震音扬!”
没看到智剑却看到仁剑这是怎么回事呢?陈得福思索半晌俄顷之间便已懂了道理。
为何雨枫师叔可以十三步制敌为何找不到智剑两个字原来前面九十八页的图线总和就是“智剑平八方”只要能悉数破解大彻大悟总合出来的心法才是“智剑”
“颖师兄……”陈得福擦抹冷汗喃喃地道:“你实在太行了!”
继宁不凡之后有人连续破解九十八张图页完成了“智剑平八方”那便是现任掌门苏颖。本以为傅师叔和掌门武功只在伯仲之间现下看来两人一个拿了九十八分一个拿了十三分单以剑法悟性来论二人孰高孰低当真一目了然。
颖师兄拿了九十八分他还差了一分那便是最后一页的“仁剑”了。
轰动天下的武学禁界“仁剑震音扬”九十九幅图绘之中智剑占了九十八页仁剑威名如此之盛却只有区区一幅足见这幅图的要紧。
可这算是什么呢?大饼、大鸭蛋、大乌龟不管怎么称呼它总之这玩意儿就是一个大圈圈正正绘在纸页上。陈得福满面迷惑他不懂天隐道人在想什么也许他那天吃月饼、看月亮所以胡乱临摹一个大鸭蛋下来?可不凡师尊写的“化方为圆”又是什么意思?这和“仁”字又有啥干系?
懒得多想了反正自己也练不成。陈得福看着纸上的大饼肚子忽然饿了当下从橱柜里取出真正的大饼。倚在厨门旁大嚼起来。
冬阳普照风和日丽昨夜下了大雪后院已成一片银白。陈得福三两口吃完大饼便想入院堆雪人他兴冲冲来到院中还没来得起抓起白雪便见雪地上有个痕迹低头去望却有人画了个圆圈圈。
径约一尺的圈圈儿画得挺圆好似三达剑谱里的大饼走下地来躺在雪地上睡了陈得福满心疑窦喃喃自语:“谁这般无聊啊居然在这儿画大饼?”
迷蒙之中沿院走去只见一个大饼、两个大饼、三个大饼……后院的雪地上全是大饼……一个个呼朋引伴排列阵式似成了大饼军团。转眼再看地下一个方块、两个方块、三个方块竟然又有一队方块军团似乎要来个方圆大战。陈得福心下一惊:“好小子梦翔师叔回来了么?”
想起疯子行径诡异心中不由怕了起来走过满地怪图来到一处树下惊见树旁也画了个大圆饼十尺来长圆饼中间有个大方块大方块里有个小圆圈小圆圈里躺了一个人手上抱了一柄长剑。陈得福大惊道:“梦翔师叔?你飞来疯了?”
正要走将过去猛见那人坐了起来睁眼望着自己。陈得福尖叫一声正要向后逃开忽见那人生了一双猫儿大眼形貌英俊陈得福惊道:“掌门人?是你么?”
面前坐的人正是苏颖他面容憔悴颏下生满短须竟似在雪地里睡了一夜。
却说三达剑谱怎会在后厨里?原来掌门成了大饼王整夜都在画大饼。眼看师弟一脸惊诧苏颖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背靠大树伸手抚面低声道:“傅师叔回来了么?”
陈得福喃喃地道:“还……还没……”
苏颖默默无语自行抄起了长剑又在地下画了个大方块。陈得福见他举止有异不由惊道:“掌门人?你……你到底在干啥?”苏颖目望满地大饼幽幽地道:“我要画方为圆。”
圆者恒圆方者恒方却不知怎么个画法?陈得福满面诧异慌道:“掌门人你……你还好么?”苏颖叹了口气他手指地下方块幽幽地道:“我要画出一个圆和这方块一样大小。没化出来前我没法安睡。”陈得福干笑道:“这很难吗?”
苏颖拿起手中长剑默默地道:“不许用尺不许用斗只能用这柄剑你说难不难?”
陈得福哪知难还是不难还待要问忽听后厨传来脚步声一人喊道:“颖!你在哪儿啊!国丈差人找你哪!”一名老者从厨门转了过来正是赵老五陈得福正要答话忽见苏颖拔出长剑便望自己脖子上抹去。陈得福大惊失色尖叫道:“掌门!别做傻事啊!”
话声才过苏颖手中寒锋微动转朝下颚而去剑刀轻柔所过之处胡须一根根落了下来。赵老五也是一身冷汗便望陈得福脑门敲了一记摇头道:“胡喊乱叫没死也给你吓死。”
陈得福干笑道:“对不住……我只是……只是以为……”说话间苏颖整理了仪容便与赵老五低声说了几句他走入后厨取起三达剑谱便率先离去了。眼看赵老五也要离开陈得福赶忙拉住了他问道:“五爷爷什么是化方为圆啊?”
赵老五奇道:“什么画方为圆?”陈得福忙道:“就是把方块画成圆圈圈啊。”赵老五哈哈大笑道:“这个啊那还不容易么?”说着随手从厨门旁拿起一只圆木桶套到陈得福的方脑袋上笑道:“瞧这不就化方为圆了么?”
眼看长老扬长离去陈得福只得干笑两声摸了摸头上的水桶兀自呆呆傻傻。
琼芳闹了一夜到得后来体力不支已是呼呼大睡。睡梦中卢云好似停了下来浑浑噩噩间待得睁眼之时却已在第二日正午了。
琼芳见自己睡在稻草堆里身上盖着暖被却不见了卢云。她慌张爬起四下去看却见自己身处一座破庙非但那大水怪踪影全失连那面担子也消失不见。
卢云失信远遁还是把自己舍下来了。琼苦心下气苦泪水扑飕飕地流了下来。哭道:“大胆狂徒!还我钱来!”她急急穿着了鞋袜直冲庙门。
正要张嘴呼唤忽见庙门旁搁了个面担一名男子安安静静地蹲地煽火正是那卢大老板。琼芳擦抹了泪水破涕为笑心道:“吓死人了。下回睡觉得要绑他起来免得再次逃走。”至于卢云神功盖世是否会自行断绳逃亡那也不及深思了。
时在除夕午后连绵大雪早已止歇正午天气放晴阳光普照路上积雪销融其势甚快琼芳神清气爽走了过去却见摊前凳子空荡荡地不见一个客人过来吃面。转看远处街道街上行人来往颇见喧闹热闹。
满街人潮里偏只这处面摊安安静静不见半个客人。炉火早已升起水也沸滚了面摊香喷喷一切却坏在这个老板。那老学究望街边一蹲全镇的热闹全消褪了百年古尸煮面端碗跳尸也似的送往迎来客人又不是买棺材谁还吃得下东西?
叫卖叫卖不叫怎能卖?买笑买笑不笑谁来买?琼芳看得暗暗摇头她撇了卢云一眼叹道:“卢大哥啊你的生意烂得怕人看来你的面肯定难吃。”正说得高兴忽见卢云沈目不语似有不悦之色琼芳忙吐了吐舌头趴到了卢云背上腻声道:“对不住嘛跟你闹着玩的快别生气了。”
琼芳甜梦方酣尚未梳理衣装一头秀散垂双肩望来极为慵懒。一旦趴在卢云背后秀便即垂落尽数洒在卢云脸上那柔软胸脯更贴上了背分毫不懂瓜李嫌疑。
卢云吃了一惊身子向前倾俯左手轻轻一摆已将琼芳转上了竹凳。道:“坐下我煮面给你吃。”琼芳笑吟吟地坐下随手扎上了头拢做了一个髻笑问道:“喂我们人在哪儿啊?”卢云添炭送炉淡淡地道:“淮安。”琼芳暗暗惊奇想不到卢云肩挑面担另又负了一人的份量脚力依然雄健竟能夜行百里。看他脚程如此神元宵前必能抵达京城。
正想间忽见远处地下插了只筷子好似是卢云之物。眼看大水怪忙着煮面琼芳便兴冲冲起身去看来到近处只见筷子插于青石板上深入数寸石板旁还写了有字看那石板硬如铁石却能刻得有字料来必是卢云所为。
琼芳低头去看文字只见字形狭长、体态飞动赫然便是小篆书体。篆体专以石刻碑文近人甚少书写琼芳毕竟出身书香门第仍得辨认她怔怔看了半晌不由低声惊忖:“恨?”
远处卢云正在煮面看他背影平静却也瞧不出是否真有恨意转目再望地下另又见了小篆连书依序读去连同先前的恨字共计是“恨怨悲苦憎怒嗔”等七字。工整中不见顿点转折深得篆体“侧勒掠啄”之意。再看七字旁另又有一行字却是“仁爱慈孝耻义廉”。字体扁方横势古拙藏锋却是七字古隶。
隶书源于秦代于东汉达于极盛琼芳幼年临摹过“张景碑”、“史晨碑”自知隶字仿古笔势难以触及她见那个“仁”字满是压抑上下极紧左右宽舒似给老天爷一脚踩得平了悲郁中却又自成坦荡格局。她满心好奇当下起身来看只见庙旁地下写满了文字她喃喃读道:“是故恨人所以得仁无爱者必不怨不慈者必无悲孝而有苦憎后耻来、义自怒生……”
一字一字慢慢读着只见笔画越来越快渐渐由丧而乱、入为章草、转化行草而后疯狂凄厉最终以狂草之态扑天盖地而来。琼芳眼花撩乱只能勉力辨认……
“夹天地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遂舍善恶之心得称……”
最终正书二字楷书琼芳目望地下掩嘴惊叫:“剑神?”
正呆间卢云也煮好了面听他唤道:“琼姑娘过来吃面了。”老爹喊吃面琼芳赶忙答应一声便急急溜回凳子上手拿两只筷子自在那儿击打为戏。
卢云端来大面看那碗大如盆热气飘来当真洗脸也够用了琼芳心悬石板上的怪字却又不敢直截了当出口来问当下樱口一张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预备一会儿再来探询。
卢云见她吃得香甜便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好吃么?”琼芳见他满面关切想来颇为在意客人口碑心中便想:“我要说难吃他一定半天不理我可要说好吃他说不定又端来一碗那可要吐了。说不得给他找些麻烦吧。”当即蹙眉叹自心低诉道:“你的面真好算得是天下第四。”果然卢云微微一奇忙道:“第四?”
琼芳胡扯道:“我细细考究过北京城里有三家面馆比你好吃那个汤头啊啧啧啧……唉。”她不会做菜自不知该如何描绘滋味便以啧声混过想来一啧胜万语卢云必会相信。
啧了半天卢云却只目望自己一动不动。好似在等着洗碗琼芳见那碗面汤水满满自己却吃得肚中胀她愁眉苦脸地嚼着面忽见路边走来一只小野犬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琼芳霎时放落筷子手指庙顶大惊道:“黑衣人!”
卢云心下一凛不及言语双足一点便已飞上庙顶身法确是高绝。琼芳赶忙唤来小狗自将整碗面端了过去。过不多时卢云缓步走回问道:“琼姑娘你方才真见到黑衣人了?”琼芳从路边站起手上捧着空碗纳闷道:“什么黑衣人啊?”卢云蹙眉无言料来自己瀑布住久了多少会见到幻觉。只得点了点头。他撇眼过去却又见摊边趴着一只野狗正自懒洋洋地举爪扒搔却不知是何时过来的。也不多问。
眼见卢云接过了碗蹲地就洗。琼芳有意探问方才见过的字迹便也蹲到卢云身边手提一只木筷娇声道:“卢哥哥咱俩来写春联玩儿好么?”春联起源桃符初意辟邪后世逢得过年百姓必以红纸写上吉祥话以之贺岁看卢云状元出身必是个中高手。她不待卢云答应提起筷子迳就残雪写了字见是“五福临门”。她把筷子交给了卢云含笑道:“换你了。”
卢云摇头道:“不写了看你玩吧。”琼芳啐道:“不要那不好玩你一定得写。”说着硬将筷子塞到卢云手上执意要他来写。
卢云微微沉吟自语道:“出水瀑还没画过图练一练吧。”说着反手拿起木筷右手拇指压住筷身食指微勾掌心顶撑竟似拿起了笔杆跟着插筷入地转眼拉出一条笔直长线。
琼芳大为惊讶低头茫望只见卢云左手横比右手拉住木筷瞬间转过直角又切出了一条横线。须臾之间四条直线画出坚硬泥土现出一个正四方形直角端正无匹长宽各达一尺毫厘无差常人便算事前以墨斗丈量怕也画不到这等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