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韩凌想着以什么样的方式求见魏国公世子时,这位世子爷正一个人坐在雅茗轩里砌茶品茗。
雅茗轩,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闲话家常、诗酒交流的风雅场所,这里说不出有多么的富丽堂皇,但却一定是个极其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
本是隆冬腊月,这里却并不太冷,因其背枕玉泉山,引松风入肆,携暖泉之馥郁,芳香温甜。
彼时月光皎皎,与松翠宝盖上的玉雪争辉,不一般的明朗。
当然,最明朗的还要数那轮椅上坐着的人,这个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一身狐裘洁白胜雪。
纵是言藩这般穷奢极欲玩弄过不少女人的男人每次见到他都会有一种自惭形秽亵渎天神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极其的憎恨。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在整个京城的世家子弟之中,唯有这个少年才是真正可称得上天才神童的人。
什么三岁能诗,五岁通读四书五经,七岁会骑射全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少年最令他佩服的一点是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慧眼和一颗七窃玲珑心,他不落成规,有诸多奇思妙想,而且敢于创造和实践,因此也发明出了少东西。
言藩自负其才,很少有服过人,但面对这个少年,却是自叹不如,在他眼里,即便是那些博学多才的名士大儒与这位少年相比,都不值得一提。
魏国公世子,徐舒玄。
也是他唯一敬畏且不计一切代价也想要主动与之相交的人。
“能得徐大少爷相邀,可真是我言藩的荣幸。”客套寒喧一句后,他便径直走上了玉石砌成的台阶,走进晚亭,在白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这时,一阵夜风袭来,少年禁不住咳嗽了一声,他又关切的问了一句,“怎么,身子还是不见好,上次我送你的那些药材,有吃吗?”
少年还在砌茶,大理石的圆桌之上坐着一只竹青的小风炉,旁边是一只大口彩釉描山水图的瓷碗,碗中盛着几块墨碳。
他只管悠闲的将碗中的橄榄碳轻轻的扔进炉中,仿佛那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他腕白如玉,五指修长,因为病弱之躯,还显得有一丝阴柔的女气。
但若是你听他说一句话,就绝对不会再将他当成一个阴柔羸弱的病人来看。
“听说你刚才又去刑部大牢了?”徐舒玄给他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手指轻轻一推,便送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出来的话虽温润动听却字字有力,“何必?”
“何必?”言藩微讶的反问了一句,又放声大笑了起来,“你是没有见过杨世忠那个老匹夫,软硬不吃,实在是迂腐得狠,若是不给他施加点压力,他又怎么能知道他该做什么事情呢?”
“你父亲已是位高权重,一起宫女弑君案便让后宫之中同时失去了两位得宠的妃子,曹家和林家一并失势,其他人已不再是你们的对手,一个连五品官位都不到的游击将军值得你们这么花心思吗?”
徐舒玄的话说到这里,言藩便稍变了脸色,他压住了送到眼前的琉璃茶盏,目光极其阴霾的投在了年轻公子如玉般的脸上:“难道你想为杨世忠求情?”
“杨家毕竟积有百年声誉,德隆望尊,杀了他或是灭了杨家满门,对你们言家都没有好处,你难道忘了张秉用是怎么被赶下首辅之位的吗?”徐舒玄笑问。
言藩脸色微微一变,张秉用亦为内阁首辅,不过是曾经的内阁首辅,此人原本不过是三甲进士出身,本来没有拜相入内阁的机会,却因大礼仪事件甚得圣心,只得一纸诏令便一步登天为天子近臣,成为权力中心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是这个人排除异己,党同伐异,遭到了朝中文官、天下学子们的唾骂,最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如今文人的嘴和笔可以比得上武人手中的千把利剑!
“自古文人都爱巧言利色、膝语蛇行,但不可谓不毒!”言藩在沉色思索一阵之后,竟是说了这样一句玩笑话,“你觉我会怕他们么?我言藩做事情,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徐舒玄送到唇边的茶盏倏然顿住,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幽深潋滟,有如浩瀚星河坠在其中。
他在沉默一阵之后,却是笑了,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淡若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