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对景王府并不陌生,因着前世的记忆,她避开了那些仆妇们的盯视,从待客厅走出来,几乎是熟门熟路的穿过了一条曲水长廊和几座雅致的小轩阁,最后来到了一片开满各色牡丹花的园景之中。
京城贵族好游赏牡丹,每到暮春时节,士庶竞为遨游,以不耽玩牡丹为耻,而游赏牡丹的地方多为古寺废宅设池台,市井之中张幄帘,鲜少有人知道景王府中也有一片培育有稀世品种的牡丹花园。
景王是一个十分孝顺的人,他之所以会在景王府中专门命人种植名贵的牡丹全是因为他母亲卢靖妃对牡丹花的衷爱,每年卢靖妃生辰之时,也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里,景王总是会将最名贵开得最艳丽的牡丹送到宫中作为卢靖妃的生辰之礼。
前世,她嫁给景王之后,这些事情当然是由她来安排,她记得自己就亲手种过两种最为娇贵难养的牡丹品种姚黄和魏紫,不过,当她将这两种花了她许多心血养活的名贵牡丹送给卢靖妃时,卢靖妃并不十分喜欢,也或者说,卢靖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喜欢过她,因着她前世的恶名以及不屈服于人的傲性,那个同样心高气傲的女人多有看她不顺眼,也更因为景王平时对她的爱宠已超过了一切,甚至传为京城的佳话,连皇上都时常有训斥景王不要因女色而废前程。
如今想来,景王未必是贪恋她的美色,而只是利用对她的爱宠来掩人耳目罢了,那时候裕王势大,朝中多数大臣都支持裕王一方,尤其是在裕王被立太子之后,景王的处境岌岌可危,时刻面临有被猜忌刺杀的危险,所以他才会择取这中庸之道韬光养晦来避开他那个皇兄的迫害追杀吧!
韩凌想到这里不禁内心苦笑起来,前世自诩聪明能看透一切的她到底是看不懂一个男人的心。
她提起脚步,正向着那一片妃红俪白的花圃中走去时,耳畔传来了一名女子莺沥含怒的声音。
“杨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景王殿下正在四处找您呢,您可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害惨了,现在玉儿和馨儿都挨了殿下的责罚!”
韩凌寻声看向了这个丫鬟,因为熟悉这张脸,她的眸子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个丫鬟她也认识,名唤秋水,算是卢靖妃赏给景王做通房侍妾的,模样长得十分俊俏乖张,前世在她身边恐怕也担任了给卢靖妃做眼线的职责。
前世她多年无子,卢靖妃硬是逼着景王纳这个女人为妾,景王为了信守对她的承诺拒而不肯,这个丫鬟竟还使出了最下作的手段逼景王就范,只不过后来,这个女人莫名奇妙的就上吊自杀了,也因为这个女人的死,她又多了一桩善妒毒害妾室的恶名,那之后,卢靖妃前前后后又赏赐了数名美貌的侍婢给景王,但那些女人也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她前世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名声,因为帮着景王抗倭,也没有心思去管理这些后宅事情,故而并没有去调查过那些女人的死因。
可是卢靖妃却因为这些女人的死将罪责全部怪到了她的头上,甚至也有逼过景王休妻,那时候的景王也算对她宠爱到了不一般的地步,为了她誓不再娶,就连身为生母的卢靖妃也拿他没有办法,此事闹过一阵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了。
这也是前世她为什么直到最后的背叛也万不敢相信朱城昀会出卖她的原因,这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的确超出了天底下所有男人,哪怕她的心再冰凉也不可能不感动。
可是后来的焦婉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一直作为她的心腹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又是何时和朱城昀勾搭上的?前世的她竟然没有看出一丁点的珠丝马迹?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韩凌还没有回答秋水的话,又听到一句男子温醇动听的唱吟声传来。
秋水连忙朝着正从园外走来的白袍少年行了一礼,柔情绰态的唤了一声:“景王殿下!”
景王摆了摆手,淡淡的道了声:“你先下去吧!”然后将温柔的目光罩向了韩凌。
秋水垂首应了声是后,转身碎步离去。
韩凌这才转身看向了景王,但见他还是一幅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星亮的眸中盛满温柔的光芒,心中不禁有些自嘲,前世她便是被这一双眸子给溺死的吧!
“杨小姐应该可比这国色天香的花中之王,不知为何不肯以真容与本王相见?”
景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随手从百花丛中摘了一朵紫色的牡丹送到她面前。
“魏紫为牡丹之中的极品,这一朵最配你!”
听到这一句话后,韩凌转头一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京城之中解语楼中的花魁也叫魏紫!”
这话,前世卢靖妃也对她说过,当她将两盆姚黄魏紫送到卢靖妃面前时,她满心不悦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有如狠狠的扇了她一耳光,可笑的是她当时竟然不知道京城有位红牌名妓叫魏紫。
景王的神情一变,似乎也有些微的错愕,可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那般温柔的笑容。
“她怎么能配这个名字,明日本王便叫她改名!”他说着,神情带着些许戏谑神秘的看向了韩凌。
韩凌又是轻声一笑。
“既然景王殿下已更衣完毕,那么我们是不是该即刻起程去皇宫了,若是再耽误了时辰,恐怕今日便入不了宫了吧?”
她说着,率先朝着牡丹花园的门外走去,却在与景王擦肩而过时,手腕上蓦地一紧。
韩凌条件反射性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更加用力的握紧。
“景王殿下这是要干什么?”她怒声低问,眸中的光芒迅速变寒。
这样的眼神再次令景王心中一颤,他不禁问道:“本王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
“因为全京城的贵女都喜欢你,我就应该喜欢你吗?”韩凌亦是揶揄的反问。
“这倒不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一样,你对我不仅仅是讨厌,而是憎恨,本王仔细回想了一遍,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吧?”
这句话顿时令韩凌心中如同激潮翻涌一般难受,前世所遭遇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果那样的伤害还不算是伤害的话,那怎样才算是伤害?
原来朱城昀并不知道前世的事情,那就是说,他并没有做过与她同样的梦,而那段记忆只能她一个人来承受!
既然他不记得,那么前世那些至今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确实也怪不到他。
韩凌笑了一笑,干脆的回道:“没有,你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事情,不过,你现在的目的让我十分不喜,就这么简单。”
“我什么目的?”景王捏紧了手中的一只青瓷瓶,竟似有些心虚的问。
韩凌没有朝他看,只冷笑着回答道:“景王殿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求娶我,不就是想拉笼杨家,让我四舅舅为你所用么?”
“可是殿下,你也应该听说过杨家的忠烈,杨家世代为报效国家而出力,对皇子们的党争毫无兴趣,其实别说我四舅舅不同意将我嫁给你,而就算因为某些原因你最终娶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杨家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初衷和信念,更加不会因为我而参于到夺嫡中来。”
“其实对于边疆的战士们来说,朝中势力的勾心斗角、皇权的争斗真的是很龌龊很无趣!有着铁血丹心之人都不愿意踏进这趟浑水中来!”
韩凌说到这里,景王眼神微眯,似有感触,沉吟半响之后,他又笑道:“杨小姐所言的确在理,但杨小姐可知,生在帝王之家的人没有其他的选择,你不愿意争,可偏偏会有人逼你去争,因为不争的结果就只有等死!”
“景王殿下这是要告诉我,人生有许多无奈么?”韩凌讪然一笑,“也是,可怜生在帝王家嘛!”
“但是无奈不能成为你去伤害利用别人的借口,不是么?”她话锋一转,又讥声反问道。
景王神情一怔,颇有些羞愧愠怒,而韩凌的心中仍然只有嘲弄般的苦笑,前世这个男人在将刀捅进她的心窝之前,眼神中也似透着满满的痛苦无奈。
难道因为他的无奈,就要去包容体谅他对她造成的所有伤害么?谁会这么犯贱找虐?
“对不起,景王殿下,我这个人说话就是直了一些,不中听你别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一条路,景王殿下想要走什么样的一条路,其实与我无关,我不该多舌。”
“殿下,我们该进宫去了!”韩凌说罢,挣脱掉了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