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易相逢,痴男怨女好心许。
醉倒酒宴千娇媚,佳人此心为伊系。
敢以才华震九州,能用只手遮天地。
虽是身伴君王侧,依旧痴情无可比。
金陵皇城,绵绵盛夏到了末,秋风皱起,吹拂着园中树木,发出簌簌秋声,边沿泛黄的叶子打着卷儿从树上飘落了下来。
□□里,徐菁芳正倚在阁里看着一本《道德经》,快要入秋,人也乏困得很,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忽然听到了门外的一阵喧闹就合了书,站起身来,到门口看着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侍女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见到徐菁芳出了屋,先露出一张笑脸来,又想起了来意,忙福了福身,又忙不迭地起身:“主子,主子,王爷回来了。”
“哦。”徐菁芳淡淡地点了点头,“叫膳房给王爷备些清淡消劳的。”
那侍女见徐菁芳反应冷淡,张了张嘴,把话吞了下去。身为妻子,听到自己丈夫回来了她应该如何表现,欢喜吗?徐菁芳装不出来,估计王爷见到自己时也装不出来有多欢喜,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奉旨成婚,秦王对她不喜,她也就懒得装出一副贤妻模样。
但是还是不得不去出门迎接,毕竟那是她的夫君,大民朝的秦王爷,太子二皇子死后最有希望成为继任东宫的未来储君。
民世宗十七年,皇太子二皇子在去往凉州巡视的时候不幸感染疟疾,后因医治得太迟而薨了。皇上听闻此事,卧病在床,一病不起,急召秦王杨纪政回京。
换了朝服,杨纪政急匆匆地又往外赶去,对徐菁芳说的话不出五十个字,但徐菁芳也不在意,送走了杨纪政,接着看书。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话,不禁怅然地将书放下,愣愣地不知回想起了什么。
杨纪政急匆匆地向宫里赶去,正走到御书房门口,恰遇上了刚刚拜见过皇上出来的丞相齐公贤。
“拜见秦王。”齐公贤的突然跪倒让杨纪政微微怔住,所幸他向来机警,马上就反应过来,上前搀起齐公贤说:“齐相多礼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束?”其实他心里明白,若非二哥去世,三哥木讷寡言,身有残疾,齐公贤是绝对不会拜自己的,如今能继承皇位的,只有他杨纪政,大民朝的四皇子。
“齐相可是刚刚见过父皇?父皇身子如何?”杨纪政沉着问道。
“回秦王爷,陛下乃是急怒攻心,心中悲痛,所以一病不起,此时正等着秦王您呢。”齐公贤低首回报,话语中很恭敬。
“噢,那就请齐相爷恕罪,小王要去拜见父皇了。”杨纪政只想着快些见到建阳帝,不想再闲聊,就匆匆辞了齐公贤,进了御书房。
“政儿,你回来了,咳咳。”建阳帝苍老了不少,较之三个月前头发花白了一半,杨纪政看了不禁一阵心酸,再是叱咤天下的天子,也终究是个老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叫人心酸。
“父皇要保重身体!”杨纪政上前几步,轻轻抚着建阳帝的后背。
“哎,你这几个月,可是去了扬州?怎样,觉得扬州如何?”建阳帝可能是这几天光在想二儿子的事情想得太多,不想再勾起伤心事,就换了个话题。
杨纪政含蓄一笑:“的确,儿臣是在扬州待了一段时日,那里果然是风光秀丽,人杰地灵。儿臣此去,还结识了一个不第之士,发现他才华出众,就带着他一同返京了,想引荐他与父皇见面……儿臣还在那里看到了许多豪门大户,奇人逸事,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啊。”
建阳帝一直仔细地听着,边听边观察杨纪政的眉目,发现这次云游一趟回来,自己的这个四子的确多了几分往日不成见到的自信,方才言语之中尽管带着少年新奇,表情却是一直波澜不惊。
杨纪政简单讲了讲在扬州观赏到的景色和见闻,但没有说出自己和人结义,拜人为师的事情——觉得没有必要说。
建阳帝将手放在唇边,清咳几声,从桌案上拿出一份早已草拟好的谕旨交给了身边的宦官,又转过头来看着杨纪政:“政儿,这江山,朕就交给你了,明日早朝,这道谕旨就会昭告天下,册封皇四子纪政为东宫。”
“谢主隆恩!”杨纪政喜出望外,撩起下摆跪谢皇恩。
百里之外,扬州窦府,亦是一派喜气。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苏若枫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尽管父亲苏宗泽已经瞪了她好几回,她仍是不停地喝酒,全然没有了苏府大小姐的样子,倒像是“拟把疏狂图一醉”的买醉痴汉,不是痴汉,只是个痴心女子罢了。
这是窦楚两家联姻的婚宴上,新娘是楚韶灵,新郎是窦胜凯。女方家族拥有睥睨天下的财富,男方家族拥有万马千军的权势,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众人脸上表情不一,有真心的祝贺,有眼馋的羡慕还有怨天尤人的妒嫉,尤其是这一个地方,苏家小姐正在痛饮着楚家的好酒,眼中带有旁人看不出来的忧伤。
成礼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而新郎则是在外面招呼客人,分别敬酒。敬到了苏家上下坐的这一桌上,苏宗泽连忙站起来回敬,此时官任内阁学士的苏伯卿也是特意自京城赶回来贺喜。他是从二品,品级恰比窦胜凯低,照着礼数也应站起来敬酒。一桌子人都站起来了,窦胜凯满面堆笑,扫到了苏若枫那个角落,笑容不禁僵住了——她依然是在兀自喝着,对窦胜凯视若无睹。苏伯卿顿时尴尬至极,本来苏若枫是应该坐到女客席上的,但是苏府女宾甚少,女客席上又尽是些苏若枫不认识的人,所以苏老爷疼爱女儿,苏大人疼爱妹妹,就把苏若枫带到了男客席上和他们一桌——主要也是怕苏若枫惹出什么事情来。
当朝一品大员敬酒,一个弱女子居然敢无视他,这是天大的不敬。苏伯卿偷偷掐了一下苏若枫的手臂,示意她赶紧起来。苏若枫冷冷地瞥了眼满脸苦笑的兄长和拉着一张冷脸的窦胜凯,终于站起身来,把酒向前一递:“干!”一饮而尽。
窦胜凯没料到苏若枫如此豪爽,半天没回过神来,此时若是自己不一饮而尽,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他只得讪讪笑了笑,仰脖将杯中的酒喝干净,心中满是不快。方才敬到哪一家听到的都是溢美之词,赞一些郎才女貌的话语,在这里居然被苏若枫弄得损了颜面。
楚兴发现了此处的尴尬,笑着走了过来:“苏家大小姐文才出众,三岁能文五岁能诗,不知今日小女大婚,可否题诗一首,也不枉你们两个姐妹情深这么多年。如今小女出了阁,怕是见面的时间就少了。”
苏若枫自嘲笑笑,眼神因微醺而显得狂乱,满是迷离不舍,手中攥紧了酒杯,几欲将那个小小玲珑的杯子碾碎。就是这样一幅痴怨的景象,竟把席间的几个后生看得呆了,筷子夹起了菜,却忘了把菜放进嘴里。
“好,既然是楚伯父要求,既然是楚姐姐大婚,那我就赋诗一首。”苏若枫连看都不看那窦胜凯一眼,拿起了笔在那火红的纸上挥洒,用的是狂草,端的是狂乱不羁,潇洒非常。
闻说曹植七步成诗,传为千古美谈,而苏大小姐却是在窦胜凯饮完了三盅酒后就已经将诗写好了。红纸金字,分外的显眼,窦胜凯急忙上前读着那诗,脸色慢慢地阴了:天意自古难揣测,作弄本是寻常客。之乎者也来相颂,合合分分难述说。
这哪里是贺喜的诗,还未百年好合呢,就弄了个“合合分分难述说”,窦胜凯几乎隐忍到了极限,险些就要狠狠地上前教训这个狂妄女子一顿了,却听到了庭外哈哈的笑声,急忙又转过身去,看到了个陌生的儒生,站在门口深施一礼,大声赞道:“好诗好诗,天作之合!”
窦胜凯心中疑惑,不由得挑起浓眉:此人是谁?
那儒生却是吩咐了人抬上礼品进来,向惊愕的苏若枫递了个眼神,又转过来对窦胜凯说:“窦将军,我乃太子门人杨尚文,太子公务繁忙,无法来扬州亲赴婚宴,于是命小人敬上礼物。”
窦胜凯这才换了笑容说:“杨先生多礼了。小将愚钝,没想到居然累得杨先生奔波来送贺礼,实在是失礼失礼。”
杨尚文走到那写了诗的纸前,再次赞道:“苏小姐果然才华出众,短短时间内即成诗一首,还藏头天作之合,果真的好文才!”窦胜凯再次阅读,果然发现了藏头,这才欣喜起来,向苏若枫敬了一杯酒。
苏若枫面无表情地又是一饮而尽,坐了下来,现在窦胜凯正在招呼那位太子门人,已经没有她这里的什么事了。奇怪,四弟明明是和师弟一起回京,怎会成了太子门人?
前庭飨宴热闹非常,而新房之中,却是一片寂静。
楚韶灵独自坐在新房内,听着前庭的丝竹之声,心中难受至极,过了今晚自己就为人妇了,将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过一生。
默默地掀起红盖头,她推开窗向外看去,皓月当空,将世间的一切都装点得洁白美丽,银光倾斜,入秋的黄叶卷起,在微风中似乎在和伊人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