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的五月,人们感觉到,储位之争如同皇家戏班的压轴戏目,不可避免地又开锣了。
马王只是班师之后参加了一次朝会,之后称病不朝。
朝堂上下保持着基本的平静,但人心起伏,想什么的都有。
马王殿下从一个刑徒,凭借出类拔萃的能力与胆识,踩着无数失败者垒成的阶梯,一步步登上亲王高位。
但他此时要面对的,是并不平庸的李治。
一个从没有在底下摔打过的李治,却对朝堂风云、权场倾轧有着更直接的接触,与切身的理解。
十五岁的晋王李治示孝忍乖,坐等李承乾、李泰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就将果子收了。
又借助着赵国公——他的舅舅,一举干倒了最具竟争力的吴王李恪。
人们不吱声、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倾向,皇帝在翠微宫不闻不问的举动也让他们心中出现过怀疑:
难道自己的判断真的错了?
一个有着胜过房杜的谋断、秦叔宝的勇武,另一个稳坐东宫,面厚心黑。
多么像楚汉之争!一个先入咸阳、一个武力惊世骇俗,最后谁能问鼎极位,也许致胜的小小法门,就藏在谁的身上。
在当时,谁能猜得好呢?
但有一点绝对不会有错,失败者将永堕万劫不复之地!
眼前的平静不等于争斗不会发生,实际上早就开场了。
马王不争,永宁坊的那些王妃们会答应吗?李治不争,东宫那么多等着尽享荣华的女人们也不会答应。
这些女人们,也都是踩着自家男人战无不胜的足迹,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黯然离场,承受接踵而来的、由身至心的摧残。
赵国公无愧于朝政风向的指示者,他的脚往哪边移一移,都可能会带动一大拨儿的人跟风。
但长孙大人站得稳稳的,连脖颈子都不歪一歪,他的态度都不如两个儿子有意思。小儿子长孙润已经不止一次、在私下里表达过对永宁坊的支持,“我就是看好马王府,马王还从未败过。”
而一向淡于朝政的长子长孙冲,却言犹不明地说,“太子就败过?马王以往的胜利可大多是在战场上,可是你看太子,他打败的都是有资格做储君的人物,眼下战场不同了,这里是长安,可不是乙毗咄陆部。”
赵国公被两个人子争的闹心,显得有点举棋不定,这都是躲在翠微宫的那位无所事事的皇帝闹的!
心狠手辣的一品公、凌烟阁首位的功臣,拿定主意坚持到最后一刻——出手去救一救那个不幸败北的外甥,让他不致于更悲惨。
其实东宫和永宁坊无论谁胜出,只要他这里保持了中正,将来都仍然是赵国公,而且也有能力扶助一下最后的败弱者。
那么,就连他的妹妹文德皇后,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他了。
他更倾向于永宁坊,内心中对自己不能过早地支持他们觉着愧疚,仿佛在小儿子心幕中公正无私的形象也受损了!
长孙大人决定去一次翠微宫,再对皇帝陛下作一次游说,晓之以理。
……
马王殿下携七王妃丽容到了兴禄坊,兴禄坊阂府出迎。太学博士、代抚侯高审行也同夫人刘青萍站到了大门外。
高履行传达的马王殿下的话让高审行感慨万千,“疾恶如仇、舍身维护纲常,”高某人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嘛!
而陛下亲封的‘代抚’二字,不正道出了马王与高府扯不断的渊源?
但在见到马王的那一刻,太学博士还是有一时的尴尬。
早知如此,鹞国公第一次提出让他去国子监的建议时,便一口应承下来岂不更好!
马王殿下一见府中各位长者,仍按着以前的称呼,称高履行为“大伯”,称高至行为“二伯”,称高审行为“大人”。
丽容来前受到柳玉如的叮嘱,小嘴那叫一个甜,前段时间两府的龌龊与她无关,因而更能拉动两家人的感情。
好菜上来,好酒别省着,谁的酒量也不许掖着半截儿!
高峻发现,最直接、且不带虚情假意表示要支持他的,原来在这里!
东阳公主说,她也要抽时间去翠微宫,说她该说的,给马王助助力。
峻王爷看着她,毫不怀疑她的诚意,但忽然间就尴尬了一下。
以前一直“伯母伯母”地叫着,两人却是异母的姐弟,这辈份是不是稍稍有点乱了。
喝酒吧,酒能掩盖一切的尴尬和芥蒂,让人无比的亲近。
高峥马不停蹄从泾阳县赶来,刚好没有错过这场意义非凡的家宴,他将出任互市监,前途无量。
人们说到了故世的阁老,感觉他此时就坐在那里,笑着看着他们。
老大与五弟高审行悄然碰杯,对五弟道,“扶大厦于既倒,挽断缆之危航,也只有马王的胸襟啊!”
高审行完全理解长兄的话中之意,因为他的一闹,两府几乎成了仇人,连带着兴禄坊的前路也是一片漆黑,但转眼间雨过天晴,大道光明。
高峥夫人安氏亲热地与七王妃丽容说话,说到半路,又吩咐丫环去给七王妃取个什么有益妆容的小玩艺过来。
代抚侯夫人刘青萍,在两人边上小心翼翼地陪话,心中想着永宁坊王妃们在大慈恩寺、替她隐瞒尴尬内情的举动,不时的眼圈就发红。
丽容说,“府中姐姐们都祝祷侯公夫人早生贵子。”
……
五月初二,乙未日,也就是赴兴禄坊府宴的第二天,马王殿下称病的话就递到了朝堂上——
那晚他和七王妃是骑马赴宴的,七王妃不胜酒量,喝完酒就上不去马了。
是马王殿下抱着她回府的,扛着不行,怕吐,只能仰面朝上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