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清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她清冷明媚的面孔。
屋外夜色正浓,屋内的时光静静地流淌着,那红烛正在流泪。
很多年没有戴过饰品的莫子清,再将耳环戴上耳洞的那一刹那,耳垂不免有些痛痒。
好像是没有合好的旧伤疤,又被人用指甲轻轻的刮着。
某些记忆浮出水面。
她犹记得,自己六年前,同样是坐在了闺房里,自己的梳妆台前,戴起了耳坠,一道雪白俊逸的身影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他从身后紧紧的拥住了自己,他说:“丫头……我想你想得紧!”
时光荏苒,事态变迁。
当一切繁华落幕,昔日的那个人,不知道身处何方……
莫子清隐去了眼里的泪花,望了望镜中的自己,小巧的耳垂上点缀了水滴碧玉。
她笑了笑,望着镜子里正在看着自己的禾大哥,由衷地说道:“禾大哥你真有眼光!你看,多适合我!”
夫一禾片刻失了神,他看着镜子里甜美的笑容,心上人戴上了自己送她的饰品,觉得自己就算死也无憾了。
“清儿喜欢就好。”
清儿,清儿……
莫子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看着铜镜里面具下那双眼睛,好像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她慢慢的转过身子,提着衣裙站了起来。
明眸里隐忍着什么,似乎一触即发。
不声不响的盯着面前的这个男子。
似乎要看穿他脸上用来伪装一切的面具!
莫子清激动的喝道:“禾大哥……即使你的声音变得再如何沙哑,即使你戴上了面具,可我依然得出你!你就是大将军——萧寒!”
时光静止,只听得到面前女子落泪的声音。
夫一禾看到面前的女子竟然为了他潘然落泪,心里头似乎被刀子凌迟一般,一下一下的刮着,痛不欲生。
然而面上却依旧是温善若水的笑着,沙哑的嗓音里带了丝丝颤抖,
“清儿怎么哭了……这是又说的哪个笑话?萧寒?你禾大哥如何盖世无双……又怎么会是那杞国的将军?!”
他面具下的嘴唇是上扬着的,然而心却在滴血。
欺骗她,只是为了离她更近一点……
莫子清吸吸鼻子,喝道:“你骗人!你根本就是大将军!你为何总是以面具示人?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总是说你脸上有疤,脸上有疤的人就连睡觉也戴上具的吗!你分明就是心里头有鬼……大将军,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啊!你知不知道,从前的兄弟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云飞曾经为了给你报仇,而双目失明!你知不知道……杞国的皇城里,还有一位大公主在等着你!她等了你很久……很久,很久……”
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看你一世安好……
夫一禾的脸色开始苍白,他都知道,他一切都知道!
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让,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极力的扯开了嘴角,他几乎就要站不稳,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了手心里,攥了攥拳头,
“清儿哪儿的话?若我真是那杞国之将,又怎会不承认?害你如此担心?或许,我与他某些地方相像……让清儿误解了也情有可原!”
莫子清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脸上的泪滑了下来,不是落在了地上,而是落在了某个人的心里。
那是触目惊心。
然而,能为她拭泪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莫子清不放过夫一禾面上的任何神色,定定的说道:“禾大哥……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你敢不敢……将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四目相对,夫一禾看着面前的心上人,闭了闭眼脸,似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缓缓的抬起了右手……
这一刻,仿佛是过了千百年,时光的风声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层层叠叠,交织错影。
有过去的,有现在的。
翻墙而过的月下初见,战场上的生死不渝,还有现在的无怨无悔……
脑海里那俊逸如仙的白衣男子身影,与眼前这个温善若水的男子重合在一起,竟是那样的吻合。
夫一禾那只手臂明明只是摘下的面具,却似是托着千斤!
吃力的有些颤抖。
待莫子清看清楚眼前之人的脸时,眼里闪过惊涛骇浪!
莫子清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的说道:“禾大哥……对不起!”
便提起衣裙,哭着跑了出去。
夫一禾深深的闭上了眼敛,两行泪水掉在了地上。
他睁开双眼,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那是怎样的一副脸啊!
脸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疤痕令人不忍直视,有烧伤,有剑伤。
恐怖蜿蜒的疤痕像一条条蚯蚓挂在了脸上。
嘴角扯开一丝苦笑,他望着那铜镜里的自己,开始苦笑着落泪……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你终于将她吓走了,她永远也不会将你与那个俊逸如仙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不管你是秦萧寒,还是夫一禾,你都配不上她!
一个身世不堪,一个相貌丑陋。
你能守在你的清儿身边儿,已是上天垂怜。
他又掏出了怀里的匕首,对着铜镜里已经残破不堪的脸……
深深地划了下去!
*
莫子清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开始发呆,守夜的下人见了,也不闻不问。
庄主的情意,那分明就是写在眼里的。
三年了,这姑娘不知觉,可下人们谁不看得明白?
莫子清看到星星,便想起了那双面具下的眼睛。
想到那布满疤痕的脸,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又怎么看不出啊!
今日禾大哥骑着白马在巷子里等着自己,那分明就是从前战场上,大将军的战马“追风”啊!
人可相似,也就算了!马再相似,那岂能是巧合?
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番苦楚情深,叫自己如何负担得起!
夫一禾,夫一禾……
写在一起,可不就是秦萧寒的——秦!
眼泪顺着耳廓流到了耳垂,刚戴上的耳坠撑的耳洞生疼,经过泪水这样一蛰,那更是疼的丝丝麻麻。
莫子清摸摸耳垂,泪流得更凶了。
怪不得他为自己挑的耳坠这样适合自己,这分明就是六年前自己戴的那款耳坠!
自毁容颜……
这四个字出现在了莫子清的脑海里。
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
一大清早的,天边刚刚乏起了鱼肚白,莫子清还未起床,便有下人来传话,说宫里的人来请姑娘,理由很简答:小太子想他娘了。
莫子清本就因为昨天夜里哭的太深,导致双目刺痛,待坐起来到铜镜面前一看,眼睛肿的不像话,两只墨黑的瞳孔红的像只兔子。
简单的梳洗过后,无精打采的去了皇宫。
夜里没睡好,便没有骑马,索性由着那群宫女太监将自己搀到了马车里。
整个头混混沌沌的,推开“盘龙殿”的殿门,却没有意象之中那软软的小白面团子扑进自己怀里。
疑惑的喊道:“臭臭?”
无人应答,拐着弯儿开始寻找那小小的身影。
“臭臭?在哪儿呢?又和娘躲猫猫呢?”
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抄起,一个晕眩,莫子清便落入了一个松木香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