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也不避讳,遂把贾赦这回的事说了,因叹道:“我想着,原先说为天下兴亡,我说我实在不晓得天下于我算个什么。如今想来,这‘举业兴家’还不是一个道理?又哪里有‘家’这个东西?不过是一个个人罢了。他们各有各的作为,各有各的报应,我缠在里头做个什么。
世上总没有这样事,只因我生在这府里头,就要这府里长盛不衰富贵逼人。世上这许多人这许多人家,怎么旁人都活该挨贫受苦的,独我家这些人非得长享荣华?再说这荣华富贵也享了这许多年了,也不见生出什么好处。如此一事无成无益于人,也仍该常保他们富贵绵长才是正理?我实在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行事不会来问我的意思,我又为何要去担待他们的命途?
且如今看来,自作自业自受果报,我拦不住,也不想拦。就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事,有朝一日恶贯满盈不得善终,才让人唾一口骂一句‘罪有应得’,赞一声‘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吧!让我去求取功名地位,以权势庇护这样人事,我又与这些人何异?或有人欲以家族血缘劝我,那被残害欺压的人,他们的血亲之情就如此不值一钱?我虽自负,也不曾自负到这般田地。
是以,我竟是作罢了。虽如此我又不知我‘究竟该做什么’了,只眼前,我心里清清楚楚,那‘兴家立业’的勾当,我是不愿做的。这样的家也实在没什么值得兴的地方。你们若还要问我立志的事,实在不成,我把不该做的都去掉了,想来剩下的也就是该做的了。这样也不错。”
一番话说的墨延松同祝鹤年面面相觑,虽早知道高门大户里从来不缺这些烂污糟的事,只没想到贾兰竟是这么一个态度。墨延松想着,他自小由寡居的娘带大,在那么个捧高踩低习以为常的地方,恐怕也没少受白眼。且他性子特异,凡事好往自己个人身上揽,于家世出身上依仗甚少,故此才能有眼下这番说辞。
遂笑道:“你们府里又不是只有这样人等,你平日里不是还常说起你的几个姑姑?你为着一粒老鼠屎,却要弃了整锅汤,不也太过了些?”
贾兰却早想过此时,遂正色道:“不用这世间权势,我也自有法子护得姑姑们周全。而若我沾了这权势地位,必如腐肉之于蝇蚋,想不让沾光都不能够。事实上,越是这样人,才越会懂得依仗这些东西的好处和法子。索性我一无所为,一无所成,也不差什么,却省了助纣为虐之罪。”
墨延松一愣,苦笑道:“你倒看得懂人心。”
祝鹤年却道:“我观你以来,把那功名富贵却也实不放在心上。既如此,到底这一辈子是你的一辈子,你既已有决断,我们也没有生拦着你的道理。却是,往后你又想从我们这里学些什么呢?”
贾兰抬头道:“学生想学分辨这人间真假善恶的心法慧眼。”
那两个都愣住了,对视半日,方长叹一声,把他扶了起来道:“好,如此,我们便勉力一教吧。”
贾兰大喜,又赶紧跪下磕头谢师。
又说贾赦,因自己让人传几句话,竟把贾母气到卧床,心下十分愧悔。之前的一腔恶气也消散了干净,倒不惦记着遣人为难段高家了。却是逃过了一劫,若是他真敢动作,后头不知道多少大小圈套等着他。那计良同段高两个自来万事通气的,他如今又同几处都走得近,还真未必就怕了贾赦。更何况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小身影,倒挂在贾赦房间梁上。
贾母病时,贾赦不敢现身,只让邢夫人日日去榻前侍奉。待得贾母好转,才敢再去请安。贾母怒气渐平,虽恨他心地不正多造恶业,却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总没有杀了他去替旁人出气偿命的道理。
只同他说清楚鸳鸯的事,又得他保证必然再也不提此事,才道让他自去买个顺心的来,银子自己给他出。贾赦哪里有这个脸,到底还是自家花了八百两另买了个自小□□出来的尤物,名唤嫣红的,年方十七。惹得多少丫头暗地里啐他老不修,只贾琏一个深羡他老子的无边艳福,暗恨自己没个亲娘在身边,无人给自己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