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算得着机会了,几个老婆子便把从来听说的见着的宝玉身边一众人等的轻浮言行都一一说了出来。光言语还嫌不够,更连动作神情都比划开了。直把王夫人气个倒仰,又问:“怎么从前都未曾听袭人几个说起过?”
那几个婆子深知袭人的身份就是眼前这位给的,自然不会牵连她,便道:“袭人姑娘要管那一院子的事儿,又要时时往太太这里来。府里又太太奶奶不舒服了,她还得四处探看去。也不得那么多眼睛留意她们。且这帮小贱人最是鸡贼的,当着袭人麝月几个领头稳重的面,就装个老实样子,私下里偷偷给宝二爷递眼色传信息,袭人几个如何防的过来!”
王夫人自来最恨这狐媚一流的,听了这话眼前仿若能见,气得咬牙道:“好,好,好,竟在我眼皮子底下这般作耗起来!今日我们就好好算一算这账,万不能让这起子狐媚子把我的宝玉给带坏了去!”
说了就让人去请凤姐,来人回话却道凤姐刚喝了药正睡着,因那药里头有安神的,平儿进去叫了两声也没能唤醒。王夫人骂道:“糊涂东西!她病歪歪成这样子了,我不过白问一声儿,哪有还非要叫醒来的道理!真是越发糊涂了!”领事的媳妇赶紧请罪,王夫人也不理论,便要带了人往园子里去。
正这时候周瑞家的来了,王夫人意外道:“这么快就完事了?”
周瑞家的道:“事情都是实打实的,我们开始也怕她闹腾,没想到这丫头倒镇定得很。只给二姑娘磕了个头,就痛痛快快拿了自己的东西走了,竟没费事。我看这样,索性就让她们几个带那边去,我先往太太这里来听用。”
王夫人道:“正要寻你。”又把方才的话说了,周瑞家的惊怪道:“竟是这么无法无天了,别说宝二爷是一个年轻爷们,就是那石心佛祖也经不得这么一群妖精白天黑夜地勾引!太太赶紧把她们弄出去要紧,晚了真坏了事,才没处哭去。”
王夫人也很认这话,一行人就往园子里去。王夫人头里刚进去,周瑞家的落后几步就看方才遣送司棋的一个婆子火急火燎地跑来道:“老姐姐快看看去吧,宝二爷在后门口堵上了,非要分说两句。我们说不动爷们,正不晓得怎么好呢。”
周瑞家的皱眉道:“这小爷还真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你只去告诉宝二爷,就说太太正带了人往怡红院去清理人呢。你看他还拦你不拦。”
果然宝玉本还待追问,一听这婆子这话,赶紧撇下司棋往怡红院飞跑。到了里头,见王夫人在院子里坐着,一众婆子媳妇们围着,底下站了一地怡红院的大小丫头们。就听王夫人一个个点名,连她们素习私底下说的玩笑话都一分不差地学了出来。尤以芳官、四儿几个为重,王夫人索性发话,让那时候留在府里的小戏们一气儿都让各家干娘领走配人,一个也不许留在里头。
宝玉心里恨得要死,只见王夫人盛怒,连半个字也不敢说。只好眼看着人被一个个带走,又领了王夫人几句训,送至门口,才无精打采地回来。
王夫人又往别处一一看察,但凡有行动轻浮好玩笑的,或者衣饰打扮与人不同略有两分姿色的,都挑了出来等一总儿发出去。
迎春跟前的绣橘年纪尚小,顶司棋缺儿的人也还没过来,底下一众小丫头们更小了,自然无事。惜春那里有个尤氏前两日刚送来的丫头,是顶的入画的窝儿,却是个美人胚子。奈何这是东府的人,还轮不着王夫人管,且这个丫头年纪也还小,便也先放过。
却有一个漏网之鱼,你道是谁,就是那柳家的柳五儿了。当日因宝玉发话,果然过了两日,凤姐就使人来带了她进去,登了册子就送进怡红院里了。只她身子素来不好,进来没伺候两日就有些病歪歪的,宝玉怕她外头去不得静养,就让她在怡红院后头的房子里专僻了一间出来与她住。
王夫人早先听了一耳朵芳官撺掇宝玉要人的事儿,当时在院子里没见着,就没想起来。宝玉悻悻回来,只问袭人几个到底是谁在王夫人跟前胡说了去,惹来这样大祸。言语里很有疑心袭人的意思,碧痕便道:“二爷心也太直了。袭人姐姐什么人?用得着给那些小丫头们使绊子?便是我们,她们虽得二爷欢心,我们也只有欢喜的,好好的还吃这个醋不成?且下这样黑手,眼见得是恨不得将这些人踩到脚底下才好的,自然是素常有积怨的才会如此。又能知道咱们屋里说的私话,二爷且想想去,还有哪些个?!”
宝玉悟过来,咬着牙道:“这帮婆子们果然黑心黑肝黑肚肠的,实在可杀!”
碧痕又道:“如今还漏了个空儿呢,五儿还在后头养着,这回太太没想起来。谁晓得一会子哪个往前头嚼一句舌头,更受磋磨了。我看二爷不出趁这会子送她家去得了。也少受一番苦楚。”
正说这话,就见两个婆子从后头架了柳五儿出来,宝玉赶紧上前拦着问话,那两个婆子便道:“我们是得了太太的吩咐,让把这位柳家的女儿送回去。太太还说了,若是二爷拦着,少不得要在这里关上一两日问问罪再定论了,看二爷乐意怎么着吧。”
宝玉听了这话恰如当头一棒,只好撤回了步子,又对五儿道:“你安心家里养病,我得空就看你去。”
五儿病尚未愈,又让两个婆子架着走得急了,这会子气喘微微,哪里回得了话,只含泪点头。两个婆子冷哼一声,便拖着她走了。
宝玉不由得痛哭失声,袭人劝了半日,又道:“你这又何苦的,哪里就见不着了,不过是不在这院子里伺候罢了。我看着太太的意思,恐怕过了年我们还得搬出去呢,你要这般,哪里哭得过来?”
这时候宝玉再看袭人几个,倒不疑心她们告密害人了,只想着到底还有这几个是不会离散的,总算能一直相守,还不算到底的绝望。袭人见他伤感,便催他出去走走散散。宝玉听了这话,一个也觉得这屋子如今呆着难免想到过去种种,实在让人窒息难受,便点点头,也不带人,独自一个出去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