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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世像:坎贝尔的顽童和伪君子(1 / 2)

斯威特尼斯的首都坎贝尔,在十九世纪就已经是这片大陆的文化中枢了,这里在被称之为“艺术之都”的同时,也聚集着这个国家最多的皇室和贵族。

而在坎贝尔的十一区、处在大都市的近郊,却有着这个国家最大的贫民窟。

不论在哪里,贫民区都是脏乱差的代言词。

提起这里,富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不劳而获、犯罪猖獗、追腥逐臭、平庸浑噩和愚昧无知。

也许未受教育是原罪,但这并不是贫民们生而选择的道路。

贵族们一边在宴会中把酒言欢,一边在言谈中对贱民表示鄙夷。

这些人从来都是抵制平民接受教育的,因为“半瓶子不满”反却到处晃荡,在他们眼里都是有失体面的行径。或者说,在他们心里,认为“接受正规教育”是贵族的特权也不为过。

贱民就该呆在贱民的地方,大家各安所居,平时偶尔彰显一下优越感,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才是两方应维持的立场。

贫民窟是贵族们最不愿意前往的地方,不论是马车或是步行,只要从贫民区转一圈,即使是带满侍卫的贵族也要掉一层皮。

被饥民围满乞求施舍时,不论是暴力相向或是向警察寻求帮助,都不得不遂了这些刁民的意。

唯有此刻,贵族们算是处于弱势的群体了。

贫民窟虽然聚集着整个都市里最底层的人,但并不全是丧失劳动力或者因歧视而无法获得工作。其中包含着大量想要一夜暴富的投机者。

但是,也并不全是如此。

……

……

即使贫民窟首先给人满目疮痍的感觉,这里同样拥有着朝气。

文人墨客们有的也喜欢来这里找灵感,这里是哲学家和作家的堕世天堂,只要舍得一身体面,他们总能在这里获得想要的东西。

十一区的流浪儿,是坎贝尔这位巨人的矮儿子。提供给这座古老的都市以勃勃生机。

并不是只有十一区才有流浪儿,而是流浪儿只能来十一区。

这是一片包容着天使的炼狱。

这么说有点言过其实。

这些在马路的阳沟中长大的小天使,有时也穿衬衣,不过只有一件;有时也穿鞋子,不过没有鞋底;有时也有住所,而且也爱这住所,因为那里能找到母亲,但他们更喜欢大街,因为那里自由自在。

他们有自己的游戏,自己的恶作剧,对有资产者的仇恨,是这一切的基础。

他们有自己的职业:替要雇车的人找马车、放下车子的脚踏板、下着大雨向过街的人收路费、并美其名曰搭“艺术之桥”、沿街宣扬当局对斯威特尼斯有利的演讲、清楚铺路石之间的秽物。

他们有自己的钱币,是大街上唾手可得的各式各样的小铜片。这种叫做“破片片”的稀奇古怪的钱币,在这群放荡的孩子中,有一成不变的的固定面值。

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评价和舆论、地道的流浪儿熟悉坎贝尔的所有警察和名流。遇到警察,便能道出其名字,说起来如数家珍。他们研究名流的习惯,以便在大街上不期而遇时多讨到几个子儿。他们一眼就看到贵族的内心,对他们每个人都有特别的评价。

如果你询问某个警察,他们会流利地、毫无差错的对你说:“某某是个叛徒”、“某某很凶恶”、“某某很伟大”、“某某很可笑”之类、被流浪儿们冠之以叛徒、凶恶、伟大、可笑等字眼,经之一说,便有了特殊的意味。“这一个以为新桥是他的,不许别人在栏杆外的边沿上行走”、“那一个老喜欢揪人耳朵”,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坎贝尔的流浪儿即彬彬有礼、又爱嘲笑、又态度傲慢。他们的牙齿很难看,因为营养不良、肠胃不好。他们的眼睛很漂亮,因为他们幽默机智。他们可以当着上帝的面,单脚跳着爬天堂的台阶。他们擅长拳打脚踢。他们有向各方面发展的潜力。他们在马路的阳沟里玩耍,也可以在暴动中挺身而出。

“夕日流浪儿,今日做英雄~”他们喜欢这样的歌曲。这些陷入污泥的孩子,也是理想的孩子。

如果有人问这个庞大的都市:“这是什么?”它会回答:“是我的孩子。”

……

……

坎贝尔以闲汉打头,流浪儿殿后;这两种人,别的城市都不会拥有。

前者被动接受、满足于观望,后者主动出击、并乐此不疲。闲汉代表整个君主制度,流浪儿则代表着无政府主义。

坎贝尔十一区的这些脸色苍白的孩子,在苦难中生活和成长,扭结和解结,面对社会现实和人间百态,他们看在眼里,思在心头。他们自以为无忧无虑,其实不然。他们四下环顾,准备大笑,也准备干别的事。不管是什么,无论是成见,还是恶习、丑行、压迫、邪恶、专制、不公、狂热、暴政,都得当心睁大眼睛、长大嘴巴的坎贝尔流浪儿。

他们叫叫嚷嚷,吵吵闹闹,讽刺挖苦,开开玩笑,衣服裤子一般破烂,和哲学家一样褴褛。他们在下水道里钓鱼、污水坑里打猎、在垃圾堆里取乐、对着十字街头撒野。他们又是讥笑又是挖苦,又是口哨又是歌唱,又是喝彩又是谩骂,用淫调浪曲来冲淡天主颂歌,能诵唱各种词曲,会唱葬礼上的祈祷经,也会骂狂欢节的脏话。他们不寻也能得到,不懂也能知道,顽强到偷盗行径,疯狂到冷静明哲,抒情到追腥逐臭,可以蹲在神山顶上,躺在抽粪堆里,出来时满身星斗。坎贝尔的流浪儿,就是小萨文。

小萨文是第十七街这边流浪孩儿的头,并不是因为他年纪最大,而是因为他最有劲儿,打起架来连大孩子都畏惧三分。

十三岁年纪的萨文,拥有着成年人的圆滑以及少年所特有的灵活和古灵精怪。路过杂货店,老板会骂着:“小毛蛋子,上次赊的果子糖的钱要加价啦!”他大抵会会一句:“老牛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店里那些勾当!”

也许他真的知道,也许他不知道,但没人敢和这些小孩子对质,一是因为他们说谎不眨眼,再者,这些家伙真的很会搜集情报信息,有时候说出的话,也会令知情者暗暗心惊。

贫民窟周遭的人大都知道小萨文,提起时,有的会笑着摇头,有的则会破口大骂。

不过此刻小孩却紧皱着眉头,这并不是经常出现在他面上的表情。

手里的硬币在指间缓慢的翻滚着,总不住地掉在地上。

萨文重新捡起,继续练着,重复了几次,总是无法满意,然后耷拉着脑袋思考着。

西菜市口的出租屋前阵子住进了一个生面孔,是小萨文引着那家伙过去的。

一个自称莫德雷德的青年人住了进去,小萨文的其中一个小伙计在议论时却小声说着:“那家伙不叫莫德雷德,我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个罪犯!”

据说是叫莫茗,前阵子趁乱从巴士底狱里逃跑出来的犯罪者。

小伙计一说,萨文就信了七分。因为这家伙很大方,一出手就是10个图克的小费(一个图克足以购买成年人吃一天的面包),这样的人穿着普通的平民衣服住进平民窟里西菜市口这种治安最混乱的地方,很可能是在躲避着警察的追捕。

巴士底狱是十分神秘的地方,据说里面关着很多贵族犯人。如果真是这样,小萨文打算狠敲这家伙一笔。

……

……

然而一切出乎了小萨文的意料。

在小萨文拐弯抹角的一番言辞之后,这个据说叫做莫茗的青年贵族当着小萨文的面打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厚厚一踏纸币。

一百五十卢克。

按照汇率,一卢克等于一百图克。

“小鬼,这些钱当做封口费如何?”

这是一大笔钱,小萨文发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十分利落的接过然后塞进裤子袋里,学着绅士礼节不伦不类地向莫茗鞠了一躬。

“当然,我的先生,祝您在这里过得愉快。”

这笔钱足够给莉亚的外祖母看医生,并且还会有剩下的、大家伙儿仍旧有的分,让小萨文像雀儿一样开心的在街坊间穿行了好几日。

然后是第二次拜访。

贵族先生第二次看见小萨文时明显有了些不悦,小萨文赶忙道:“打扰您了先生,我并不是不知耻的要再次提起之前的事,只是想过来看看。”

因为小萨文在近日来打听到了一些事,巴士底狱里关押着许多革命者和将军。

平白无故的接受了一笔馈赠的小萨文觉得,说不定这家伙其实并不是犯了大事的坏人。

听了这话,年轻的贵族笑了:“进监狱的都是坏蛋。”

“那么您是吗?”

“如果我不是,为什么我会被抓进去呢?”

“可我看着不像。”

然后贵族又笑了起来。

“因为那笔钱,所以看着我不像坏人?”

于是小萨文算是和莫茗认识了。

贵族先生的脾气很好,小萨文从来没见过这家伙发火,即使在他伏案写着东西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拿起他的稿件端详,也不会惹他生气。

有文化的人,小萨文进一步确定了对方的贵族身份。贵族之所以受人尊敬,贫民之所以被人鄙夷,一个直接原因就是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不同。

写在纸上的并不是斯威特尼斯文,而是一种神奇且未知的方形符号或曰文字,小萨文知道这肯定是外国文字,因为他从没见过。

“先生,您是作家吗?”小萨文这么问。

作家?贵族先生摇了摇头。

这位先生日复一日的看书和写字,小萨文的身边从未见过如此好学之人,他不免对其身份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时候小萨文会怀疑这人并不是什么贵族。

因为他可以很轻松的一边把自己都不怎么喜欢吃的过期的干黑面包塞进嘴里一边看书。

经过观察,这家伙几乎不怎么出门,偶尔出门,也只是购买大量的食物、药品和书籍带回家。

于是小萨文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莫茗的跑腿工,此外还每天帮莫茗先生购买当日的坎贝尔日报、青年日报,以及只有在贫民窟这边才能买到的革命日报。这位先生对报纸上的时事非常感兴趣。

当然,之所以怀疑贵族身份,还有不少细小的疑点。

比如这位年轻的先生并不怎么讲卫生,衣着也只是保持最低限度的体面,乱糟糟的头发和破烂的靴子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位贵族绅士。

询问一下,这位先生再次笑了起来。

“贵族?这可真是太误会了,”莫茗先生一边调着秘制的饮品一边摇头,“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偷渡者,想要给我的孩子寻求一个机会,所以才来到这个国家。”

这可真是大出小萨文的意料。

在这位莫茗先生承认自己是偷渡者之前,小萨文根本没看出这位先生竟然来自别的国家。

“可是,先生,这故事并不……”

“是真的,小萨文。”

莫茗递过一杯果汁。这是这位先生从贵族圈子里偷得来的调制方法,用市面上可以购买的调味料和香料调兑成味道极其鲜美的果汁。

小萨文爱死这果汁了,可惜这位先生的身份可能有些敏感,不然一定要带那帮家伙一起来尝尝,莉亚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大概八年前来到这个国家……”

“先生,您说谎。”

“为什么?”

“八年前你应该还没我大。”

“不,八年前我二十岁。”

这位先生一脸诚恳的说着小萨文完全不相信的话,如果说他现在二十岁小萨文反而觉得很对。

“我不会对小孩子说谎。”莫茗先生严肃道。

“首先,我并不是小孩子,请叫我小萨文,再就是,即使我相信您来自别的国家,您也应该是别的国家的贵族。”

“小萨文,你看问题太片面了,这样可不好。”

莫茗先生开始谆谆教导。这种偶尔会露出的态度让小萨文头痛不已。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不错的机会,渐渐地开始跟着这位先生学习文字的写法。如果能够识字写字,将来会很轻松的找到足以果腹的活计,但是如果是被教导品德,小萨文则会耷拉下脑袋。。

教导完毕,莫茗再次投入到写字桌上的文件中去。

小萨文跑出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也练习着先生之前教给他的魔术戏法。

把指间的硬币转来转去,但他的手不够灵活,总是把硬币掉在地上。

为什么那个先生就可以做的那么流畅呢?小萨文十分嫉妒,这真不公平。

想到这位神秘的家伙,小萨文总是不由得陷入深思。

和小伙伴们私下里议论他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每次总有不同的结论。

老实说,在这位先生承认自己是偷渡者而非贵族之时,小萨文和他的伙计们对莫茗的评价反而提高了几分。

因为这意味着之前被给予的馈赠并不是施舍,被温和的对待也并非贵族的慈善。这人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大家的同胞——这是流浪儿们在一起讨论时得出的结论。

但总是有些疑问在小萨文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问就问吧。”某日里莫茗先生伏案而起时看到坐在窗户上一脸惆怅思考着的小萨文,这么说道。

“可是,先生,人们一般被问起不想回答的事,都会说谎的。”

“我说了,我不会再对孩子说谎。”

“那么先生,您之前对小孩子说谎了吗?”小萨文很聪明的发现对方语言中的问题。

“没错。”

然后片刻沉默。

小萨文观察着这位先生,以便从表情来判断他是否可以再问下去,但是徒劳。

就连自小在贫民窟长大、识千人面的小萨文也从来无法识破这位莫茗先生笑容之下的表情。

这是否是不该深究的问题呢?

莫茗并没有让小萨文纠结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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