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博丽神社的玄关门前,魔女的高脚靴踏入。
爱丽丝躬身拾起栽倒在地上的小小人偶,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它破烂的身躯。
然后伸出纤纤食指,在人偶的小脑袋上轻轻一弹。
装回口袋。
正厅的摆设如往常一般无二,但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仿佛在预示着不久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人偶飞出、去向厅堂中央的小桌上点燃油灯。
火光摇曳。依旧有些模糊,但对魔女而言已经足够。
爱丽丝在房间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被匕首扎破的榻榻米上蹲下,在几处轻微破损的纸壁前驻足,指尖轻抚着曾被针尖类细物贯穿的小孔,脑中模拟着当时的情景。
忽然在某处停下脚步。
四只小小的人偶飞出、将其中一方榻榻米举了起来。
其下的木板上赫然留着一片尚算新鲜的血迹。
“真够这家伙喝一壶了。”血液渗透榻榻米浸入了下方的木板,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
正在此时,端着一盆热水的八云蓝从神社的里间推开了厅门。
她看了看魔女小姐,然后看了看那块被人偶抬起的榻榻米。
“因为怕巫女大人醒来后感到难过,妾身把此处稍微整理了下,”脸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似乎正准备去往灵梦休息的房间,“但目前以照顾灵梦小姐最为优先、还未来得及彻底清理。”
爱丽丝控制着人偶将榻榻米放回原处,点了点头。
“冒昧来访,灵梦小姐身体无恙否?”
“无碍,只需修养即可。”
“那我也放心了。”说罢,爱丽丝转身。
“魔女大人不问莫茗先生的状况吗?”
爱丽丝稍微驻足。
“没有必要。”
“阿麟离开时、我尚未作好与友人分别的准备,只能惊慌失措地哭泣。”
“但不会总是如此。”
“因为我刚刚从三途川归来,所以不会问他的状况。”
“这家伙、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天色渐暗,月色渐明。
自神社出来的爱丽丝并未走下阶梯,而是绕去了神社的后山。
杂乱的林间、零零散散地竖着几处先代博丽巫女的矮墓。
而其后更远处的山包上,也有着一处孤坟。
那里、是她已故的友人——冴月麟的埋骨之所。
……
……
永远亭。
自那日辉夜大人面色凝重地提着沾血的剑回来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师匠这几天也仿佛变了个人般一直待在书房里、不再管理永远亭的杂务事情。
兔子妖怪的首领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感到十分惶恐。
只有身边这个乐天的傻兔子帝,仍旧捧着很久前自公主殿下那里借来的游戏机、边玩还边说着“看来殿下最近会没心情玩游戏,所以游戏机可以多借一阵子”这种没心没肺的话。
公主殿下那边就不用说了,几次三番去敲师匠的房门也都不理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铃仙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总之,还是先做好师匠在不久前交代过的事情吧,照顾好病人、等待事情的转机。
……
……
书房中,没有光线与烛火,窗外不知日夜。
八意永琳静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隙间打开,打着阳伞的金色长发的华丽女子从中走出。
合起伞,放入隙间。
八云紫走到窗前,拉开卷帘。
正午的光线穿透竹林,照进屋内、肉眼可见的灰尘凝成束束光柱洒在桌上。
八云紫仿佛在自己的书房中漫步一般走动着,在书架前停下。
微微踮足,从最顶上取下两只碧玉雕成的棋笥。通体透明的容器内分别装着黑白两色的棋子,只是盒子表面所积下的尘土似乎在预示着主人已经很久未曾使用过它们了。
八云紫将黑白棋盒分别放到书桌上,隙间打开、取出一把木质座椅。
在八意永琳的书桌正对面坐了下来。
八意永琳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八云紫仿佛很嫌弃般用手中的扇子戳开棋盒的盖子。
“记得初次见面时、你好像连空气都会过敏,现在怎么、房间里的积灰都不管了吗?”
“人间事纷繁复杂、待久了,也没心思再去关注那些小事了。”
“哈,我很忙,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时间和你打机锋,”八云紫将手伸入右边的棋笥中摸着棋子,“尽管我也不想显得这么急功近利、但该算的账总得说清楚才好。”
“此番你算尽天时人和,让莫茗不得已再次欠下了辉夜公主一份天大的人情——这倒是其次,两人因此重修旧好,想必也尽在你的计算当中吧?”
手中捏着三枚黑色棋子,放到了八意永琳的面前的桌上。
八意永琳闻言叹息。
“我只能是尽力去做一些补偿罢了、至于结局如何,非我所能揣测。”
从自己面前的棋笥中也摸出了三枚白色棋子。
“倒是博丽巫女、身携巨量信仰所致隐患因此消除,必是你所乐见的。”
将白色棋子尽数放到了八云紫身前。
八云紫合上扇子,摇了摇头。
将放在自己面前的三枚白子其中一枚拾起、丢回了永琳手边的棋盘中。
“半神之力的隐患早已存在、但其爆发为时尚早,或许还需三五年才会展露端倪,非我当务之急,不能与你所为意图相提并论。”
永琳闻言,倒也不介意,再次拾取两枚白子,放到了八云紫的桌前。
“那厄神之事,又作何论?得益于此神力,化作直毗神、消灾解厄降福人间自此不在话下。”
八云紫看着面前刚放下的两枚白子,捏起其中一枚。
“厄神的确乃意外之喜、但这并非我所强求。既是顺其自然,当不可一概而论。”
“不论前因、只讲结果,厄神的变化与你、与幻想乡的重要性究竟几何?真要如此装模作样?”
“唔,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八云紫玩弄着指尖的那枚白子,将其重新放回桌前,“想不到神明的贤者大人会如此斤斤计较,我也算理解了你为何这么不招人喜欢。”
“彼此彼此,步步为营的妖怪的贤者大人。”
八云紫想了想,从棋笥中捏起两枚黑子。
“辉夜姬重新取得了月夜见尊的神明之力。”这么说着,将两枚黑子放到永琳面前。
看着面前这两枚黑子,八意永琳不禁苦笑。
“我若说、关于辉夜殿下是否能重获神力,根本无关紧要……这种说法想必你不会信服。”
“当然。”八云紫表示肯定。
“但事实就是如此,”八意永琳将其中一枚黑子捏起,丢回八云紫面前的棋笥中,“我现今只为辉夜殿下心中所念而行动、她不在意之物,我亦毫不在意。”
说白了,重新取回的神力只是附带的赠品,不能算战术意图。
“创世神明的力量若知道它被贬低到如此境地,可不会善罢甘休的哦。”
“这原本既是辉夜大人遗弃之物,如今物归原主,自当无愧于心。”
“嘛,就当如此吧,”八云紫再次往永琳桌前放置一枚黑子,“说起来,你为了阻止莫茗第一时间赶回神社,竟然指使毒人偶利用神力发起异变、你可知幻想乡可不止此魔女一家拥有人偶,可是给我惹了很大的乱子出来,总该为此负点责任?”
八意永琳闻言,笑了出来。
将八云紫放下的那枚黑子拾起,握在手心,再次摊开时、变化为了一粒白子。
“正如你适才所言,不论前因,只讲结果,梅蒂欣原本就有针对人偶师的念头、我不过给了她提供了可能的行凶手段而已、何况以结果论,毒人偶已有悔意,这难道不算是我为你解决了幻想乡中的潜伏危机吗?”
说着将变化而成的白子放到了八云紫桌前。
八云紫看着自己放过去的棋子反倒跑来了自己这边,心中很不是滋味,说道:“说起来,这种时候撺掇毒人偶对爱丽丝小姐动手、其中风险你可曾想过?魔神一怒,可非这区区幻想乡所能承受的。”
“我与神绮打过交到、她看似愚钝、其实是有大智慧的豁达神明,不似你我这般斤斤计较。”八意永琳给出了难得的高度评价。
“反而阻止莫茗却是不得不为、倘若他在祸神未临前见到了巫女身上的异状,必会对前因后果有所了悟,并因此前来永远亭向公主殿下求救。”
“届时一切皆晚,此局中唯独不在你我掌控的,只有殿下一人。若她选择干预,则局破矣。”
“说起莫茗,我是真无所谓,”八云紫耸肩,“哪怕是他跑去向你家公主求救、只要最终小灵梦身上的问题能得以解决就行,我可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但我所求、远不止于此,”八意永琳摇头,“二人所冰封的往事,早非一次小小的『求救』的回应所能打破的了。”
“你不觉得、自己操心太过了吗?”八云紫嗤笑。
“人类尚可祈祷,神明却为之奈何?自己所犯之过错,只能亲手偿还……我根本毫无选择。”
“无论是原本的创世神明、又或是如今的蓬莱人,公主所能给予莫茗的、即使是被人类视为无价之宝的礼物,因对殿下而言唾手可得、总不过区区「人情」耳。”
“然则一种情况是为例外,”八云紫摊手,“让深爱着莫茗的你家公主殿下为了莫茗忍痛手杀死他?非要做得这么扭曲不可吗?”
“事实如此,不得不为,”八意永琳叹息,“结果而言,公主殿下以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为代价、换取了莫茗不得不认可其付出的感激——计划是成功的。”
“随你吧,我对这些家长里短并不关心,”八云紫看了看自己桌前的五枚白子、又看了看对面的四枚黑子,想了想,又把手伸向棋笥,摸出两枚,“不论如何、神久夜与你们永远亭的纠葛过往也在此回得以清算,这总不能抵赖吧?”
将两枚黑子放到永琳面前。
八意永琳捏起其中一枚,握在手里化为齑粉。
“事实上神久夜殿下之事乃是我等之间的私人恩怨,不应算在此次因果当中,而她的凭依也将厄神送上神位,因此她的到来仅能以过程论、并非我的意图结果。”
八云紫看了看两边同样五枚的棋子,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来,神久夜不应当与你们有怨在前吗?”
“确实如此。”
“但她作为对幻想乡一无所知者、竟能准确地找到厄神这一最合适的载体降临凭依,怎么想也是你提供的情报吧?”
“谁知道呢?”
“神久夜的神明之力在这此局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说这是你提前算好了她的行动、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闻言,八意永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