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又折回店,对美瑛说这是个精神病,以后再看到他来门口发呆,千万别去理会。
过了两天,这年轻男人第三次来到佛牌店,站在店门正中央看着。我生怕他干扰了生意,你说这时候要是有谁想进店看看,还敢吗?以为店门口站着个傻子呢。于是我出去来到他面前,年轻男人这次没有躲开,我问:“你有事吗?”原以为他会说一些什么疯话,可他伸手指了指玻璃上写的金粉字,连连点头,费力地说:“有……有。”他说话很含糊,我勉强能听清这个字。
再问他有什么事,年轻男人又开始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再摆手。我明白了,原来他是个哑人,不会说话,只能发出最简单的几个字,还很吃力。
这怎么沟通?我只好转身往回走,没想到年轻男人跟我进了店。我只好让他坐下,问他是否能听到我说话,他连连点头,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我打开看,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每页都是,但用的全是粤语中的俚语,什么“系”、“唔”、“咁”、“冇”这些字让我完全看不懂。
把本子递给美瑛,她从头翻译给我听:“我叫阿福,我舌头有问题不能说,但可以听到。我撞鬼了,想找人帮忙。”
“你怎么知道自己撞鬼了?”我忍不住插嘴问。这个阿福明显能听懂普通话,就笨手笨脚地指着本子,意思是后面还有。我心想做为北方人可真吃亏,普通话全国几乎都听得懂,可北方人去南方那就是聋子。
美瑛也看了我一眼:“听我念完嘛!”她继续往下翻译,当她说到“我是做背尸工的”时,脸色都变了,害怕地看着阿福。阿福似乎也知趣,表情很尴尬。别说美瑛,连我都觉得别扭,谁能想到这个阿福居然是背尸工。
阿福把本子每页都写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日记,却居然是专门写给我们看的。通过美瑛的翻译,得知这个阿福住在深水埗,父母都是聋哑人,父亲还有肺病,经常咯血。到他这辈总算有了些进步,只哑不聋。阿福不甘心靠领父母的救济金过日子,经常出去找工作,但因为他哑巴,而且人又比较木,经常把最简单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也弄砸。
某天他去一座大厦的皮包公司应聘贴广告员,正巧公司老板的老母亲刚病死,正在发愁。香港人和广东人一样都很迷信,近几年可能是受日本文化的传染,又多了一个风俗。高层建筑有人去世不能乘电梯,那样的话就没人愿意坐这部电梯了。必须由人背着走楼梯,不管多高都是,而且半路不能歇,在哪层歇了,这一层的居民都晦气。皮包公司老板正准备在大厦走廊的墙壁上寻找背尸工的联系方式,看到来应聘的阿福虽然是哑巴,但身体强壮,就问他愿不愿意把老太太背下十几层,半路不能停,给三千港币。
可能是看到人比较多,也可能是太穷,阿福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背着老太太的尸体从楼梯一口气下到楼外,老太太的家属在后面跟着。又是大白天,所以阿福没怎么害怕。这老太太长年卧床,已经瘦成一把骨头,背起来也不沉,三千块赚得很轻松。晚上回到家把钱交给父母,他们虽然不太希望儿子做这种事,但看到钱毕竟很高兴。阿福到晚上临睡觉的时候才知道害怕,打水洗了两次澡,还失眠,但几天之后就好转了。
从那以后,阿福发现做这行不错,就说服父母出钱在报纸上登了广告,注明“哑人专业背尸,每层楼XXX元,来电请直接留地址电话,全天24小时上门”的内容,同时也在当地警署登了记,还印了不少小广告,到香港大大小小的大厦发给物业处和保安,找阿福背尸的话有红包给他们,算是回扣。
从这以后,阿福每个月都能接到至少六七个背尸活,月薪能达到近两万港币,是06年香港的平均工资水平的两倍。但这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香港多数居民都住公屋,互相极少沟通,很多人死在屋里腐烂之后才被邻居知道而报警,警察打电话给阿福来背尸。这类尸体很脆弱,背的时候要托住下面,不然会散架,要是把尸体胳膊腿拉脱,警察会怪罪,这钱也就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