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擦黑的时候,女生楼前就有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那时的大学生是不可能有手机的,所以男生要约女朋友,就只能到女生楼值班室去传呼。他们报着各自女朋友所在的房间号,让值班室的老头儿给传呼一下。值班老头儿忙不过来,等不及的男生就会带上一包烟,发一支烟给老头儿抽,老头儿就会让他优先。其他男生闹意见,说,老伯,你怎么搞的,欺负我们没带烟啊。不过他们提意见也只能用半开玩笑的口气,他们知道,得罪了老头儿对自己没好处。也有的干脆不传呼了,仰起头,拢着嘴,直接喊女朋友的名字。但喊的人多就会相互干扰,于是,他们就自发地形成互助组,几个人的声音合起来,先喊你的女朋友,再喊他的女朋友。对他们的做法,旁边来往的女生并不好奇,该出去的出去,该进来的进来,视男生为空气,但偶见她们甩甩长发,或抻抻裙裾,可看出她们在有男生出没的地方还是有些刻意引人注意的小心思。只有楼房旁侧一树树的鸟叫声在为男生们助着兴,听了叫人觉着安慰,总算没白费这样的场面了。
九三级新闻专业的女生住在M栋606房。她们已吃过晚饭,轮流着进卫生间洗澡。她们有一项未成文的规定,让有男朋友的女生先洗,好让她们在被传呼到的时候不用那么着急。没轮到洗澡的女生就会聚在一块商量着开展点什么活动,是散步呢,还是唱歌、跳舞呢?跳舞是在学校食堂,女生免费;唱歌也不贵,一块钱一首,如果遇上本班的男生,男生就会请客。有时她们也会开几句玩笑,比如这几天她们就喜欢开秦苗的玩笑。
秦苗在床上看书,曾姐就过来在秦苗床沿坐下,说:“秦美人,你看筱笙把你画得多美呀!看来他还有点才华呢,才子就该配上你这个佳人,这回让你捡了个大便宜了!”
秦苗羞得将被子蒙在头上。她在想,这个乡巴佬,以前小瞧他了,他哪学来这一手?人家画画都要用模特,让人摆出姿势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而他什么时候把我印在他脑子里了呢?他真喜欢我吗?对了,他说他压根儿不知道班上有这么个大美女呢!
“曾姐,我想起来了!他说他压根儿不知道班上有这么个大美女!”秦苗突然坐起来。
“不是有人一针见血吗?那是欲盖弥彰!”
秦苗一想,也是,谁会当众说大实话呢?她又在大脑里搜寻当时的情景,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爬起来,说:“曾姐,不对,他说谁要再提我和他,就是中伤他。你听听,好像我要丢他人似的,他也不拿镜子照照,真好笑!”
“心里没鬼就不怕人说,心里有鬼才不让人说,这你也听不出来?”茹平说。
“就是就是!”曾姐抱着秦苗,说,“再不抱抱,就不是我抱的了!”
“别这样,你胸前的两堆肉都快把我压扁了!”秦苗将曾姐的手推开,见卫生间出现了空档,就干脆洗澡去。洗完后,她将镜面上的雾气擦干,认真地欣赏起自己的身体来。她问自己:我真的美吗?可是,论身高,我比不了老马(马芳)、猴子(何姪);论肤色,我比不了小妹(茹平)、雅林。又将双手交叉地架在胸前:论这个,我比不过曾姐……她将双手来回轻揉了几下,竟然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手,而是筱笙的。
雅林终于接到传呼了。她整整衣裳,拢拢头发,在镜前转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做个再见的手势,就出去了。曾姐朝她扭动的背影喊:“再不失那个什么身就别回来见我们!”老马、猴子等在宿舍的人都笑了。
和往常一样,见了面,刚平就给雅林一本书。今天刚平带的是《平凡的世界》。雅林早看过这本书,她也并不是约会还要看书,用她的话说,这是一种“行头”,什么样的人就要有什么样的形象,找工做的农民就要在肩上架一根扁担,收垃圾的就要在三轮车上挂个摇铃,我们文学青年,手里拿本书比拿什么都好看。刚平最看爱听她说这些,听她说完了,他就要用最有力的词语来赞美她。刚平认为,你想让你的女朋友朝哪方面发展,就要朝哪方面表扬她。刚平最喜欢雅林精神重于物质的思想,所以他就大力赞扬。今晚刚平对雅林说,现在有些女孩子呀,追求名牌服饰,追求进口香水,豪华的装修,就能改变主人的气质吗?浅薄!你看我亲爱的雅林,从不追求身佩三金,而是追求学富五车,一走出来,气质非凡,远远胜过别人的珠光宝器。
这样说着,她们就走出了校门,来到了大街上。雅林也喜欢逛商店,时装也看,手饰也看,但她会掌握看的时间,不会表现出流连忘返的神情。刚平问,要给你买上一件什么吗?只要你喜欢,我就买!雅林说,你看我是那种浅薄的人吗?刚平说,对对对,你不是那种人。刚平笑得合不拢嘴。雅林还是会偷偷地回过头去再看看那件衣服。
逛来逛去,最后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影片名字叫《沉默的姑娘》,主人公是一个专为死者化妆的。雅林胆小,每出现一个死人,她都吓得把头埋进刚平的怀里。看电影回来还不算太晚,刚平就带她上了男生楼的房顶。女生到男生楼是不被限制的,但到男生宿舍去不是很方便,因为南方的秋天还是有点热,男生们都习惯只穿条裤衩,只好到房顶去吹吹风。房顶上除了东边立了个水塔,就别无它物了,留下一大块空坪,白天有人上来打羽毛球,晚上有人上来乘凉,现在已经有几个人带了席子上来了。刚平带着雅林来到水塔后面,这样,房顶上就仿佛只有他们俩了。刚平抱着雅林,长时间的吻了她。天上浮着淡淡的云,月光像蒙了薄纱的孩子的眼睛,越是看不真切,越是好奇地朝地面窥探。不浓不淡的亮光,倒是给恋爱中的人多了一份温馨和朦胧。此情此景,又激发了文学青年的诗兴。刚平即兴来了几句:“我/吻着我的恋人/月亮/羞得躲进了云层……”
念到这里,身旁有些动静。一看,原来旁边睡着一个人,用被子蒙住了脸。再看被子的轮廓,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两个。雅林先明白过来了,扯着刚平就走,说:“我把你的诗改改——我/吻着我的恋人/旁边两人/羞得躲进了被窝里……”刚平搂着雅林笑。雅林说,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宿舍就要锁门了。刚平就送她下去了。
月亮像在和谁做着迷藏,一会儿在云里,一会儿在云外;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月光明的时候,就能见着远处图书馆圆形的屋顶;月光暗的时候,就连近处掩护恋人的水塔也只能根据黑影去推测其大概形状了。
神秘的校园,就在这明暗交织中,酝酿着来日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