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镜身子微微地颤栗,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发兵之日,便是灼华公主嫁入西夏整整三年之日,出嫁才三年,灼华公主的孩子却已两岁零五个月……
也就是说,灼华公主是七个月生下的这个孩子吗?她出嫁时,肚子里真的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些年来,他并不是不想关心灼华公主的生活,只是他不敢了解得太详尽,怕了解得太详尽,有些消息会刺痛他的心扉。
但灼华公主嫁人生子,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个孩子竟然会……
“灼华公主可真敢说啊!”明明心里震惊痛楚,赫连镜却仍冷笑,“嫁给了西夏的亲王,却敢说自己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灼华公主垂下眼睑:“牧云沧什么都知道。”
赫连镜又是一阵惊愕,牧云沧竟然……什么都知道?
——时间,像是停住了一样。
仿佛日月停止了轮转,风停止了吹拂,人心也停止了跳动。
许久许久,赫连镜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他紧闭着双眼,咬了咬牙关,慢慢地睁开了眼来。
眼前的这个孩子,用天真纯洁的眼神望着他笑。
他竟然望着他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冷漠地望着孩子,问。
念儿肉乎乎的脸上绽开至纯至真的笑意:“你是,叔父!”
赫连镜无语了。
“是男孩?”他冷冷地问。这明显是问灼华公主的。
灼华公主轻轻点头:“是的。”
“牧云念?”
“是的,牧云沧待他如己出。”
赫连镜再度咬了咬牙,“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纵然你父皇搬出这个孩子,我也不会退兵!”赫连镜一字一句,冷酷如冰。
灼华公主怔了怔,不由眼眶微红:“果然,在你的心里,我不算什么,孩子更不算什么。”
“你错了!”赫连镜冷冷地转身,“从今日起,我更要打败东洛,把我的妻子和孩子都要回来!”
“赫连镜!”灼华公主朝着赫连镜的背影怒道,“有本事当初为什么不把我从西夏手中抢过来?你现在伤害我的父母和子民,算什么本事?”
赫连镜顿时止住脚步,“当初不动西夏,是因为我以为你心里没有我!如今我明白了你的心思,就不能再无动于衷!”
灼华公主咬咬嘴唇,“你若真明白我的心思,便该停止战争,还两国百姓一个安宁,还央丘大陆一个安宁!”
赫连镜顿时沉默了!
时间再度静止了下来。
连怀中的稚子都静止了。
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娘亲,目光中充满了惶惑和不安,突然,念儿“哇”地一声,放声地哭了起来!
这稚气的哭声,惊得辕门前的东夷官兵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惊心动魄啊!
康城外,赫连镜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熟睡的念儿,心中的感觉是那样的不可置信。他与念儿不过是初次相见而已,刚才他犹豫地伸出手,念儿竟就默默地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小树獭一样挂他的怀里。
他迟疑地,伸手环抱住了这个肉乎乎的小人儿,感觉是那样的陌生,却也那样的熟稔。
陌生的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孩子,从来没有过。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抱一个孩子,——要怎样抱才适合?
熟稔的是,他竟然就那样无师自通地,一只手抱住了念儿,一只手托住了念儿的背部,让念儿以最舒适的方式端坐在他的臂弯之上。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骨肉情深吗?
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吗?
念儿,对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嘴里吱吱呀呀地说了一通他听不懂的稚语,听得他一阵发晕,忍不住问灼华公主:“他在说什么?”
灼华公主强忍住笑,满眼宠溺地轻抚了一下念儿的头,“其实他说什么,我也不大听得懂。除了一些简单的称呼,他尚还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是吗……”他晕乎乎地望着念儿,脑子里空洞苍白。
“但他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吱吱呀呀说个不停。”灼华公主补充。
“高兴的时候?难道,他也会不开心?”
“当然会。我若不在身边时,他便会情绪低落,不肯说话,也不理任何人。”
赫连镜紧合牙关,这性格,跟他竟有些相似啊。
不,这个孩子,他的长相也与他有些相似呢!那眉眼虽然也像灼华公主,但似乎更有他的神韵……
赫连镜轻轻地拍了拍念儿的背,念儿瞪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了看他,竟默默伏在了他的肩上,嘴里发出愉快的小声音:“咿呀、咿呀……”
夜深了。
风一阵一阵的,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