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人影浮动,我知道,那是师父。
“师父找你。”小媳妇松了手,泪眼朦胧的望着我。
我点了头,起身往外走。
外头,师父衣衫单薄的立于桃花林里。冷月当空,不远处黑云密布,像极了我的大限将至。
我抬头去看师父的脸,清冷的银辉之中尽显凉薄无温。她一袭白衣,若隐没于桃林中的仙子,身量纤纤,却自带一股难纾的情愁,晕染眉头。
看我时,她微微凝了两道柳叶眉。
我低头,看到她紧握的袖中拳头,“我知道,你还是想说,要与我同生共死。”语罢,我抬头望着她绷紧的脸部表情,极是好看的脸上,浮现着黯然绝望。我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不需要作无谓的牺牲,带瑜儿走,走得越远越好。本来就是无把握之战,没必要多搭上一条性命。”
“擎苍!”她低哑的喊出我的名字,带着刻骨的颤抖。
“听我的!”我回应,“鬼帝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她别过头去,有泪沿着面颊徐徐而下,终是缄默不语。
“就当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我开口。
“你既无心,为何还要多情?”她哽咽,“明知无心,为何不能无情呢?偏偏只对一人无情,只对一人有情,果真是宿命。轮回千载,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而我,仍是在原点。”
“师父。”我道,“都不重要了。”
她泪眼迷离的回眸望我,“不重要吗?那千年的等待,万年的守候呢?都不重要了吗?多少个日夜,沧海桑田,看尽轮回,最后却换的一个不重要。擎苍,你可知我心里——”
“师父喝醉了!”我拦了她的话,有些话是不该说出口的,因为话一旦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我不想,也不愿回不到当初。
师父苦笑着,泪如雨下,“是啊,喝醉了!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每回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会装醉。因为醉了,便什么都可以不作数。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乃至过往岁月,都能当成梦境一场。可是擎苍,我想醒过来。”
“人生难得几回糊涂,难得糊涂也是不错的。”我笑了笑,“桃仙如此,师父如此,而我更当如此。有些东西,只有醉了,才是真实。一旦醒来,什么都会消失不见。”语罢,我转身。
“擎苍!”她喊了一声,“你爱瑜儿吗?”
我没有转身,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道,“她生我亦生,她死我亦死,我死愿她生。”
身后是纷纷扬扬的桃花雨,我转身时,师父已消失无踪。半空传来她泣中带笑的声音,“你终于还是懂了,到底懂了。”
桃仙就在桃树下站着,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就你懂!哼!”说着,气冲冲的将手中酒坛丢给我,“有本事给我醉死在这里,说什么爱来爱去的,其实最无情的便是你们师徒。”说着,顾自灌酒。
我撕开酒坛封口,仰头便是一口琼浆玉液,拭去唇边酒渍,我大笑两声朝着他走去,“为世上最无情之人,干!”
桃仙冷飕飕的剜着我,“别跟我套近乎,我有心,但是你没有。”
“你说,我的心在哪呢?”我猛灌几口酒。
桃仙呸了一口,“不是在你身边吗?”
我一笑,也对!
如今小媳妇,不就是我的心吗?怎么能说无心呢?这心,找到了!
月光里,拼得醉梦一场,管他明日谁生谁死,惟求一场长醉不醒。
“以后不能陪你喝酒了。”我半侧了头笑道,与桃仙背对背靠着树干坐着,花瓣散落一地,披了一身的嫣红。
桃仙打了个酒嗝,“谁稀罕。”
我笑,“也是,你还有师父陪你共醉一场。”
“她不醉,心里是你。她醉了,梦里是你。”桃仙稀里糊涂的说着醉话,“我还不如做个酒坛子,好歹还能沾着她,教她捧在手心里一回。”
“没出息!”我摇摇晃晃的将要起身,哪知脚下一软,又跌回了原地。打个酒嗝,今夜着实喝多了,眼见着月落西山,晨曦将至,该回去了。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还不是掉连瑾瑜的手里?还自诩风流,却始终逃不过一人,不也是没出息?绕来绕去,兜兜转转的,还是回到原地。”桃仙身子一歪,咚的一声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我笑,“我好歹有媳妇抱着,你就只能抱着酒坛子,你更孬!”扶着树干起身,我深吸一口气。天际乌云不散,云遮蔽日,大限将至。
该来的到底要来了。
我站在那里,笑得不能自己,笑声传出去甚远,只求一个心里痛快。
痛快啊!
漫天飞花快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漩涡。漩涡尽头,一道黑影划空而过,落在我的身后,抑扬顿挫的熟悉声音随之而来,“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