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辰枰王二十年秋,大旱后难得的好日子,但是辰国的气氛…有些微妙。
二。
难得的休息日,早上我起了个大早,泡开茶,摆开阵势打算和七哥下棋。
我和七哥正厮杀,夫人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周彧蓝我问你,东城巷拆迁这件事儿你怎么不驳一驳?东城巷的桂花阁,你知道全城的胭脂我就用得惯这一家!现在东城巷要拆,结果掌柜的说再也不开店了!你说怎么办!”
“夫人——东城巷拆迁是陛下的意思,我哪好驳?御史刘大人上书了两次,被陛下骂了四五天。”我眼中专心棋局,一只手摸摸夫人让她淡定下来,“戊城城市格局好些年没变过了,我瞧着东市格局改改也有好处,你身为丞相夫人,要以身作则,别闹了。”
“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你会当丞相!”夫人一副“早知你是丞相我就不嫁给你了”的表情。
“我那时候确实不是丞相。”我赶紧辩解,“那时候咱爹不是还健健康康的嘛——再说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吏部尚书姚大人的女儿啊。”
确实约定娶她前我没和她坦白我是相府的,她也没告诉我她爹是吏部尚书,结果现在我每天都要和老丈人打交道,在平日里还得受老丈人的礼节,实在煎熬。
“天下的胭脂铺多了去了,不非得要这一家,日后会有好的。”七哥出言相劝,我忙附和。
正说着,何允晟这厮又来了。秋茗来报告的时候,我心说这王八蛋怎么又来了?能不能消停几天?严重影响了我和夫人的生活质量,只愿啊来个恶婆娘管着他不叫他乱跑。
“彧蓝!彧蓝!”大老远就听见何允晟叫我名字,“你猜怎么着?叶大人和人吵起来了!”
“谁?”
工部叶书骆叶大人,辰国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不生气,叶家是诗书世家,叶大人的好脾气来自他祖上传下来的书生气。以前我和何允晟打赌,他都说:“你要能和叶大人吵一架,我就再也不问你要钱。”可是我从来没成功过,所以何允晟一直在问我借钱。叶书骆脾气好,性格好,女人喜欢,男人也喜欢…和他共事。能和他吵起来,这个人得有多恶劣啊?
这种千古罕见的热闹,我怎么会错过?
棋我也没心思下了,和何允晟马不停蹄赶到事发现场。
东城巷打戊城建城起,就是最繁华的地方。但是东市位于戊城东部,算不上正统的中心,加上离城外的兵部军营和刑部水牢近,平王决定把城中心移到西桥街那边的西市,东边就扩建军营和水牢。
东城巷的东市无疑是我童年最喜欢去的地方,这儿有五花八门的店,每年元宵灯会,这儿的灯映得整个戊城彻夜不眠。其实东城巷要拆,我也是很难过。
我们赶到时,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被官兵驱散,只剩下一些商户在看热闹。
“哎哟喂,熟面孔。”何允晟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儿,“二十岁的辰国首富,寒食节生的陈寒食,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啊,啧啧啧。”
自古官商不分家,小时候陈寒食也来我家玩过,我也算是见过他几面,知道这么个人,但是为了糗何允晟,我立刻说:“戊城还有哪个纨绔子弟敢和您抢名声?”
何允晟白了我一眼:“还贫,你可想好了,东市一拆,杜家酒馆就得搬,唐掌柜的钱庄也要搬了,还有子夜楼…对啊,彧蓝,子夜楼啊。”
子夜楼不管是于何允晟、于我还是于戊城人民,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子夜楼是酒楼,辰国有四大酒楼,戊城子夜楼,安澜凤舞楼,长歌留香楼和羽州花满楼。而子夜楼是规模最大的,也是背景最大的。子夜楼的老板,就是我四姐周彧橙。我先前经常提到我四姐因为某些原因不在家住,这就是原因了。
我四姐生来就不是小女儿心肠,不像我六姐绣功了得,或是八姐以才女名冠戊城,四姐从小就喜欢数字,大些了经常跟着我爹出入宴会,非常会与人打交道。四姐喜欢做生意,就在东城巷买了块地皮,建了子夜楼。刚开始四姐要做生意的这件事,全家上下一致反对。只有我爹说,“你要是真喜欢,不后悔,你就去做吧”。于是四姐就这样走上了老板娘的路。
后来事实证明,我四姐确实是做生意的料,短短几年,子夜楼就闻名全国,因为这里有最好的歌女、最好的美酒、最好的服务、最好的环境。子夜楼的姑娘们大多是卖艺不卖身,有的是四姐从教坊里挖来的,有的是四姐从路边救来的,其中非常出挑的,得了何允晟青睐的,软青是其中一个。
软青是子夜楼的戏子,她的真名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她从小在落月坊里长大,名字是教坊主取的,听说是味药。软青十三岁的时候就到了子夜楼,但是因为年纪小、常年无依无靠,胆子也小,一直唱些小角色,略施粉黛,也美人注意到她。
我素爱听戏,何允晟最讨厌咬文嚼字,他肯耐心陪我听戏的原因,就是戏子们长得好看。
何允晟和我第一次注意到软青,是一出《雷峰塔》,软青唱青蛇,那天刚好是那段青蛇骂许仙的戏,软青唱腔很好,一颦一笑皆有神韵,骂许仙时既有气势,又有小女儿气质,底下一片叫好。何允晟直愣愣盯着她看完,猛一拍桌子和我道:“彧蓝,这姑娘真棒。公子喜欢!”
我不知道当时的软青哪里触动了何允晟,反正何允晟拿了我的钱袋当晚就去找软青了。第二天我问他要钱袋的时候,他说钱花光了。我没好气地叫他把钱袋子还给我,他想了想:“那个钱袋软青瞧着喜欢,我送她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钱袋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绣工做的,却是我六姐送我的,为此我好些天没理何允晟。结果有天何允晟怏怏不乐地跑到我家里来,喝了好多酒,说:“我今儿去找软青,她甩脸子给我瞧,气死我了。”
“怎么,软青的脾气我知道,最温柔顺从的,肯定是你惹了她。”我记着钱袋子的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说着风凉话。
“我不就是买了软红姑娘两晚上的舞票么,而且也没和软红做什么,只是看她跳舞而已,谁知道软青就生气了。”何允晟苦恼道,“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四姐,哪个女人管过我?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软青发起脾气来也这么可怕。”
“先前不还是‘公子喜欢’么?这才几天呢,就烦了?”我嘲讽道。
“公子风流惯了!”何允晟冲我嚷嚷,“你看看戊城哪个官员不是三妻四妾的?就连你,家里坐着个冬葵,每次去子夜楼还赵师师、云黛、云蔷轮着听戏看舞呢……”
“你是我大爷行了吧,小声点,叫夫人知道我又得睡客房。”我啐了他一口,“软青就是这个性子,虽然温顺,却有自己的主见,你要再惹她,说不定她改天就碰柱子,死在你面前。”
何允晟这出事儿之后,我又去子夜楼听戏,软青把钱袋子还给了我,说我四姐说这是我六姐亲手做的,先前是她不懂事,原样奉还。这让我对软青这个戏唱得好,脾性又好的姑娘多了不少好感。只是不爱受管束的何允晟渐渐不再去听软青唱戏,也不去瞧她,任我怎么说都没用。
有天他被我硬拽着去听戏,这会儿软青已经唱花旦了,我点了一出《桃花扇》,选的李香君骂阮。别说,软青一个小姑娘,每次唱这样的骂戏别有一番风韵,特别好看。没曾想骂完她直接呕出一口血来,观众都以为她是故意的,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