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吃不准简沫何以会忽然这样问,到底父女一场,人又已经死了,过去的恩恩怨怨自然都不重要了,可简君平做的那些事,若不是简沫腹中怀有龙胎,如今宫里明面上又只有她一个妃嫔,明贞帝又岂能不迁怒她的?
所以她这样问,到底是希望她也代她给简君平点一张长明灯,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还是在警告他们,不许给简君平点灯超度呢?
平氏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因道:“不瞒娘娘,这事儿公爹和你大伯都没提过,我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倒是我跟前儿的贺妈妈,与我提过此事,说也许公爹和你大伯开不了这个口呢,我开口便能为他们解围了。可我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开这个口,简君平做了那么多坏事,就因为他死了,就可以将一切都抹杀了吗?不可能,他死了也抹杀不了,他日史书工笔上必定会有他遗臭万年的一笔,哪怕他被出了族,简家也会跟着蒙羞,所以,哪怕现下娘娘开口,我也不会给他点灯超度。”
简君平那样的人,就只配做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简浔在一旁接道:“能替简淙安排后路,好歹给简君平留一脉香火,已经是我母亲能容忍的极限了,还请娘娘不要再为难她,若娘娘执意要给简君平也点灯超度,回去后我自会转告我父亲,让我父亲去办的,毕竟与他一母同胞的是我父亲,与我母亲可没有任何关系。”
一语未了,简沫已摆手道:“大伯母与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且不说他以往对不起我们母女的种种,也不说我娘是他间接害死的了,只说他在前番逆王之乱时做的那些事,便死有余辜,我怎么可能为他点灯超度?我原本的意思是……罢了,大伯母既说了不会替他点灯超度,我就可以放心了。”
顿了顿,冷声道:“就让他和简菡那个小贱人,还有陆氏和简泓母子两个,做生生世世的孤魂野鬼,在那边继续不死不休罢!”
想起简菡,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杀人不过头点地,便是母亲先前对他们母女母子有所苛待,那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也是他们母女母子欠母亲的,何况最后逼死了陆氏和简泓的,是简君平,与母亲什么相干?
简菡竟将母亲生生折磨致死,——简沫回宫后,因大权在握,要查探什么事自然事半功倍,不过打发了底下人往后宫一问,便问到了当初被简菡坑进宫给逆王做“妃嫔”,如今逆王伏诛了,她们一时却出不得宫,只能留在宫里做宫女的那批人身上。
她们都是恨透了简菡的,让简沫的人一带到跟前儿,便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什么都说了,先前服侍过简菡,待明贞帝回宫后清理漏了的几个粗使宫人,知道得还更多一些。
简沫就这样经过这些人的你一言我一句,慢慢将古氏被折磨致死的全过程都弄清楚了,心里有多悲愤有多怨恨简菡可想而知,为此前阵子她几乎每日都要将那些“妃嫔”们召齐了,让她们一再的与她重复当日她们活活打死简菡的全过程。
包括简菡是怎么在乔装了想逃跑时,被她们齐齐拥尽她的宫室将她堵住了,然后扒光了她的衣裳,让她什么酷刑都受了,头发也一把一把的给她扯下来,到后面头发上甚至还带着头皮……到最后,简菡已被“款待”得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了,却还没有死,众“妃嫔”也还意犹未尽。
只可惜外面的喧哗声已越来越大,她们惟恐讨逆大军杀进来,让她们也跟着赔上性命,这才将简菡直接打死,扔进了护城河去,各自找地儿躲了起来。
简沫恨简菡至死,偏她连尸体都被冲走了,再找不到,让她连通过鞭尸来稍减心头之恨都没办法,也就只能通过一遍又一遍的听她是怎么活活打死的,才能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点了。
至于简君平,恨自然也是恨的,只一来打听不到他具体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死得极惨,二来心里终究过不去那个坎儿,甚至一度连听都听不得这个名字,自己偶然想起一回,也会恨自己半日,那样的人,有什么可想的,好的坏的都不该再想,便有意无意的给抛到了脑后去,似今儿这样主动提及,还是回京以来的第一次。
简浔见简沫满脸的怨毒之色,知道她心里的恨只怕毕生都消不了了,想了想,开口道:“娘娘且息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您这样满心的意难平,于腹中的小皇子也没好处,不是有句话,你过得好,便是对你仇人最好的报复了吗?至于简淙,娘娘也别再想着要对他怎么样怎么样,母债子偿姐债弟偿之类的了,他也是个可怜人,还是那句话,娘娘只管好吃好睡,安心等着将小皇子生下来罢,有了小皇子,不管将来如何,您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了。”
这样的话,想也知道未必是简沫爱听的,但简浔还是决定说出来,若能劝得她放下执念,一心只往前看,当然就最好了,宫里本就苦,何必再自苦?当然她若实在不能,她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心意,问心无愧了。
好在简沫对她的话还是很看重的,嘲讽的勾了勾唇,道:“不瞒姐姐,我还真想过让简淙还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我小时候最懊丧的就是我为什么是我娘和简君平的女儿,想来他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罢?到底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若能,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苦命人了……姐姐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会尽量往前看,过好以后每一日的。”
简浔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娘娘能这样想,当然就最好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宫里留饭规矩大,简沫如今也没有精神作陪,便端茶送客,还免了平氏与简浔的跪安,然后叫了之前引母女两个进来那个太监,也就是她口中的‘小路子’进来,吩咐他:“好生送了崇安侯世子夫人与小姐出去,难得她们与本宫投缘,以后就是本宫宫里的贵客了,万万不许慢待了。”
“娘娘放心,奴才理会得的。”小路子忙不迭应了,待平氏与简浔就越发殷勤了:“夫人,小姐,您二位且随奴才来,这会子天热,宫里虽不能坐轿,奴才却知道一条荫凉的小路,奴才且带了夫人小姐走那条路,管保不会热着夫人小姐的。”
平氏与简浔少不得向他道了谢,又辞了一回简沫,方同着他出去了。
却才刚出了简沫寝殿的门,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在殿门对着简沫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平氏心下立时一个“咯噔”,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了,修哥儿不是说会设法绊住皇上的吗,怎么还是来了?
抬眼看简浔,见她倒是神色不变,不由心下稍定,浔姐儿一个小姑娘都不怕,她有什么可怕的,何况浔姐儿已经定了亲,不日就要大婚了,男方又是皇上如今倚重的重臣,皇上势必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的。
却不知简浔早攥紧了拳头,怎么明贞帝还阴魂不散了?
殿内简沫也是神色大变,可不能因为她召了姐姐进宫,就毁了姐姐与大师兄的婚事才是……因忙叫了小路子,“快带夫人和小姐自后门出去罢,省得见了皇上规矩大,夫人和小姐应付不来,万一不小心冒撞了皇上,就更不好了。”
小路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明贞帝喜欢美人儿,在女色上头颇有些百无禁忌他就知道,简大小姐可不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儿吗?至于是自己未来的族弟妹,自己如今近臣的妻子,做皇上的,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了?
忙恭声应了,带着平氏与简浔往后门疾步行去。
万幸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出了简沫的宫门,很快上了小路子之前说的那条荫凉的小道。
平氏与简浔这才齐齐松了一口长气。
迎头却见宇文修大步走了来,走近后将简浔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沉声道:“明明绊住了皇上的,谁知道还是一时疏忽,让他进了后宫,没有遇上罢?”
简浔知道他担心,明贞帝坚持要去哪里,也不是他一个做臣下的能左右的,忙道:“没有遇上,我们一听说皇上来了,就走后门来了这里,现下便立时出宫去,师兄别担心,只管安心当你的差去。”
宇文修闻言,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当着平氏和小路子的面儿,再多的话也不好说的,遂只是送了她们母女一段,快至宫门时止住,远远的瞧得她们上了马车后,方折回了值房去。
几人都不知道,明贞帝到底还是看到了简浔。
简沫如今再是后宫第一人,要召见外命妇,尤其是自己已无名有实的娘家人,也得征得明贞帝的同意,至少得事先知会他一声才成。
如此一来,明贞帝本已因焦头烂额一刻也不得清闲,早将简浔忘到了脑后去的,如今又想起来了,想起来便立时觉得心痒难耐了,以前他只是亲王,奈何不得她也就罢了,如今却是天下至尊的皇上了,她哪还敢再违逆他的意思?
说来她前几年就是个美人胚子了,如今又大了两岁,必定出落得越发超逸了,别说如今了,便是以前他后宫佳丽三千时,只怕也找不出品貌能出其右者之辈,要是能将她纳进自己的后宫,该有多好?
可再一想到简浔与自己如今的重臣宇文修是有婚约的,并且二人不日就要大婚了,他又犹豫了,美人儿是不易得,忠心耿耿的良将却更难求,若先前在山海关时,没有宇文修的以身犯险扭转乾坤,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收复盛京时,他也是舍身忘己,比谁都勇猛……这样的得力重臣,他若夺了他的妻室,岂不是自断臂膀,让宇文修寒心,也让其他臣工寒心吗?
明贞帝只得忍痛打消了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念头。
只是打消念头归打消念头,得不到的终究是最好的,明贞帝方才还是忍不住扔下满御案的奏折,进了后宫,想着也许简浔并没有出挑得如他想象的那般漂亮出众呢?那他便能彻底死心了。
谁知道用了点小心计,自己带着个贴身太监在简沫宫室的后门只远远看了简浔一眼,明贞帝那见不得人的念头便反倒更强烈了,那样冷艳高贵,气度过人的美人儿,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出挑几分,就该是他的人才对啊!
他的贴身太监十分的会察言观色,又知道得更多,见他满脸的痴迷,忙道:“皇上,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最好的一切,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该是您的才对,可到底宇文大人是您的左膀右臂,您也不能只让马儿跑,却不能让马儿吃草……依奴才说,您完全可以等简大小姐与宇文大人大婚后,借云妃娘娘的名义,时常召了简大小姐入宫来,届时您不就可以心想事成了?奴才虽早算不得男人了,却也知道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长期摆在触手可及地方的东西,又哪及得上偷来的香啊?”
说得明贞帝笑了起来:“倒是没想到,你个没根的东西,说起这些来倒是头头是道,你多早晚净的身呢?十二?那也应当可以用了,朕十一岁时就能用了,莫不是你净身前就已试过了?得亏你这腌臜货没了根进了宫,若是一直在外面,还不定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要遭你的殃呢。”
贴身太监忙赔笑道:“奴才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的,进宫时说是十二岁,瞧着跟别人家七八岁的孩子身量差不多,何况皇上乃真命天子,龙马精神,更是奴才不敢比的了,奴才不过是看得多些罢了……”
主仆两个说着些乱七八糟的浑话,倒是暂时打消了明贞帝要胡作非为的念头。
平氏与简浔上了马车后,才发现早已汗透重衣了,本就是大热的天儿,来回走了那么大一段路,末了还受了惊吓,能不弄得满身都是汗吗?
待马车一启动,便接过留在车上的丫头递上的温茶,吃了起来,待歇了一阵,稍稍凉爽了些后,才敢把冰釜旋开,渐渐越发凉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