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阿夜从东华会所出来。
东城的夏日来了,连着两日高温,这晚东南风带着潮意刮来。
要下雨了。
陈佳煦就在东华会所的门口等着。他还穿着那件连帽衫,帽子遮住脸,站在门旁无人注视的暗角,阿夜出来,他张张口,才想起来从没问过她的全名。
寻着记忆,他犹豫着出声道:“阿夜——”
阿夜被叫住,先是茫然,待看清了,茫然转为惊讶。
男人带着笑,仰起脸从暗角里走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东华门口没别的人。
阿夜忙走过去,跟着他拐过墙角,陈佳煦笑:“这么晚才出来?”
阿夜呼吸有些急,一部分原因是怕他被别人看到,另一部分是想问他,还没走吗?来这里找她干什么?
紧接着,陈佳煦就问她:“吃饭没?”
阿夜摇头,知道他今天肯定是也不会走了,便说:“走吧,回去的路上买些菜,我做饭。”
他拉住阿夜的手,道:“今天我请客,带你吃好吃的。见天儿馍菜汤,也有两天没沾荤腥了,吃串儿吧!”
阿夜惊住:“不用吧……”
“是我想吃了,走吧,前面那条街就有吃的吧?”
阿夜心道,你哪来的钱请我吃饭啊?还不是我给你的……
这么被他牵着到路边了,陈佳煦松开手招出租车司机。
阿夜才低头。被他握过的手满是汗,风一吹过,凉凉的,酥酥麻麻。
出租车在脚下停,他先坐进去,再探出头叫阿夜:“快上来啊!”
车走了两个路口,在一条繁华的小吃街道上停下来。陈佳煦看来是对吃很讲究的,看了家门头体面的清真餐厅,屋里闷,他叫老板在外面搭个桌子,两人坐下来。
阿夜要拦住他:“简单吃点吧……”
他点着头,也不知道听了没听,兴冲冲地叫了些肉串,三个菜和几瓶啤酒,招呼过会儿再上主食。
阿夜不常出来下馆子,不清楚这里的消费水平,只在心里估算了,早上给他的那一百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花,正想着,见陈佳煦从兜里拿出一盒软中华……阿夜心道,悬了。
这大少爷出手阔绰,阿夜自知拦不住,闷着头等菜上了,自顾吃着,算着再给他垫多少。
陈佳煦今天心情格外得好,菜没吃多少,酒却一瓶又接一瓶。
街边车水马龙,繁华景色一时令阿夜怅然。
这么多年,她只记得乡村静谧的夜。乡村人口不多,夜里家灯和星空呼应,空气也更顺畅得多。到了城市,霓虹取代星空,汽鸣盖住虫鸟叫声。
来到东城这些日子,阿夜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城市。人总是像水中浮萍,逆来顺受。这个时候,才仔细瞧了眼前的高楼大厦,街边的彩灯光华,聆听路人的欢声笑语……
清真餐厅门口的空地比别的餐馆大,九点钟来了一对男女,带着音响和吉他。和门口的老板打过招呼后,那对男女把东西支起来。
这是借地儿的流浪歌手。
女人拿着麦克风,看样子是主场,模样平常,穿一件不太合身的白色衬衣,头发松松挽起。
男人在身后调试过音响后,流畅的音乐声缓缓流出来……
样貌平平的女人张口,却宛如天籁——
那是一首曲调轻缓的粤语歌。阿夜听不懂。
陈佳煦却听着,跟着哼起调子。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似是很陶醉。
阿夜忽然觉得,歌曲似乎更好听了些。
过了会儿陈佳煦侧过脸,正对上阿夜盯住他的目光,阿夜一顿,悄然垂下眼。
陈佳煦兴致全在脸上,问她:“王菲的歌,没听过?”
阿夜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摇头:“没听过。”
“听得懂吗?”
她再摇头。
笑声轻轻在耳边,陈佳煦继续跟着哼,慢慢把歌词念出来给阿夜听:“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似是浓却仍然很淡……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
阿夜听着,胸腔渐渐被撑满。
男人的笑更加轻快,酒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
“六年前我还没出国的时候,喜欢听这歌,那时候很流行粤语歌,香港的歌星一波接一波都是红得发紫,现在回来倒很少听到以前熟悉的名字。”
阿夜低声说:“我很少听歌。”
以前家里倒是有收音机,常常拿来听,那时候听的歌,现在却都忘了。
陈佳煦道:“我现在家里还有这些专辑,碟片和磁带都有,等我回家拿给你啊!”
阿夜一笑:“好啊。”
陈佳煦这样趴在桌子上,用一只手撑住脸,看阿夜。
他蒙了酒意的眼睛像黑洞,能把人吸进去。阿夜不敢看。
陈佳煦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慢慢说:“你说你杀过人。”
阿夜身子猛然一凉,未应。
陈佳煦借着酒意,继续道:“我不信的,可今天在你家桌子上看到你的笔记本,随便翻了两页,见到你当年上学时写的东西,才想起来你说的那话,怎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