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城知县,袁可立穿青色画鸂鶒图案七品官服,跟在一大群衙役身后,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等看到俏生生立在廊檐之下横眉冷目看来的青果时,脚下步子一顿,脸上便有了抹讪讪之色。
袁可立的夫人,江氏这两年没少来租用青果的园子,顺带着的青果与袁可立也算是混了个面熟,乍然间对上,袁可立一怔过后,很快回神,走上前,对青果抱了抱拳。
“罗姑娘。”
青果站在那对袁可立福了福,指了周遭团团围住的衙役对说道:“袁大人,您这是何意?”
“罗姑娘,有人密报,兴城叶家九公子叶羽里通外国,阴谋叛国,所以……”
“叶家九公子与人里通外国,阴谋叛国与我有什么关系?”青果看向袁可立。
袁可立皱了眉头,淡淡道:“罗姑娘,您和叶家九公子是有婚约的……”
“所以呢?”青果咄咄逼人的看向袁可立,“我与九公子有婚约便要被查抄,但袁大人查过自已府上了吗?查过叶家左右四邻了吗?”
“大胆!”袁可立身边一个穿青色文衫的中年男子,目光阴郁的朝青果看来,怒声说道:“罗青果,你敢这样跟县老爷说话!”
青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上下打量那中年男子几眼,不用想也知道,估计是段远坤留下运作的幕僚,只不知道这人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实在是立功心切,又或者是得意忘形,做事便失了水准!
“袁在人,这位是……”青果看袁可立。
袁可立官至七品,青果虽无封地但也是个七品,要说,她跟袁可立可是同级!别人不清楚,袁可立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原不想掺和在恭王爷和睿王爷的储位之争里去,可老天不作美,偏偏就要把这事落他头上!现如今,他是伸头也是一刀,宿头也是一刀,由不得他多想!
身边青衫文士轻哼一声,耻高气扬的看着袁可立,似是根本就不把袁可立放在眼里!袁可立心内苦笑,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人从来到县衙,便一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旁若无人的样子,在县衙内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外人的面亦是这般,当真以为他治不了吗?
想及此袁可立眉梢微扬,眼里便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对青果说道:“罗姑娘,这位先生么……”顿了顿,似是比较纠结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青果挑眉目光淡淡的挑过神情倔傲的中年男子,淡淡道:“是皇上派出的秘使么?”
袁可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他是……”
话说到这,还是顿了顿,似是很是禁忌,不敢直言。
青衣文士将袁可立的神情看在眼里,冷声一哼,不屑的说道:“我是段大人身边的幕僚,罗青果,你识相点,就乖乖的跟我们,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青果嗤笑着看向袁可立,“这大宣朝莫不是要变天了,区区一个无品无阶的酸书生竟敢直呼本县主的名讳?袁大人,你是七品,我也是七品,什么时候你堂堂的一个朝庭命官尽然屈从于一个二品大员身边的幕僚?还是说,这天下已经改姓段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督爷的名讳,袁可立,你还不快将人拿下!不然,我一纸书信告到督爷跟前,你这七品也别做了,回家守着你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去!”青衣男子怒声喝道。
青果冷笑,目光睨向袁可立。
“妙极,妙极,袁大人这等狂妄无知之人,你还让人赶了出去,不然,来日御史言官参你一本,只怕,你到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青果说道。
袁可立原是想借青果的手收拾这青衣男子,但此刻却被青果和青衣男子夹在中间,他已经是两头不讨好!
“袁可立,督爷是怎么跟你说的?”青衣男子咄咄相逼。
青果却是冷笑连连。
时间在流逝。
良久……
袁可立深吸了一口气,对青果抱拳道:“罗姑娘,得罪了!”
青果摇头,“袁大人这话言重了,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才会得罪我?”
袁可立擦了把额头的汗,沉声说道:“罗姑娘,下官要让人搜你这屋子,还请罗姑娘让下人配合一下,省得到时误伤。”
“袁大人执行公务,无可厚非,我身为皇上御封的县主责无旁贷配合你,只是……”青果笑吟吟的看向袁可立,“袁大人可有宗人府手令?”
“宗人府手令?”袁可立看向青果。
青果点头,“当然,我刚才也说了,你是七品,我也是七品,你这七品是朝庭命官,我这七品却是皇上御赐,没有宗人府的手拎,你想搜我的屋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带着人去搜你的官衙呢?”
“这……”
袁可立噎在那。
他哪里有什么宗人府手令,不过就是……袁可立朝青衣男子看去。
青衣男子,似是也没想到青果会这般难缠,他奉段远坤之令必须在第一时间拿下青果,将叶羽里通外国阴谋判国的罪名坐实了,哪来的宗人府手令!
“袁大人,您不是已经八百里加紧上报宗人府了吗?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事急从权,还请袁大人当机立断,不要延误。不然……”
青衣男子话没往下多说,但其间威胁之意不言喻!
袁可立如今已经是上了贼船,不做也得做,他还能怎么办?
当下一咬牙,手一挥,便对身后衙役吩咐道:“搜!”
“我看你们谁敢!”庄婶抓了把剪刀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尖利的剪刀头指着那些便要一拥而上的衙役,怒声喝道:“没有宗人府手令,就敢私闯县主府,你们这是想谋反!”
那些一拥而上的衙役顿时便被庄婶喝得呆立原地。
谋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一瞬间,所有人齐齐的看向了袁可立。
袁可立如何不知这没有宗人府手令便查抄一个御封县主的家,是怎样的大罪!但,还是那句话,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现在已然是骑虎难下。
青果也被庄婶的话唬得愣了愣,但对上袁可立如同便秘的脸色时,她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庄婶说的是真的,这些人如果没有宗人府的手令,擅自搜她的家,就是谋反!明白过来的,青果,心里便有了另外一份计较。她的目光阴凉凉的看向正不耐的催促袁可立行事的青衣男子!
“袁大人,”青衣男子在袁可立身侧,不快的说道:“你还不让你手下的人快些,这要是误了督爷的事,你拿什么跟督爷交待!”
袁可立咬了咬牙,对手下的衙役喝道:“事急从权,搜查的文书已经用八百里加紧送往京都,你们且管行事,有什么,自有本官担待!”
“是,大人!”
衙役们顿时便放开了手脚,吆喝着便要上前。
庄婶拿了手里的剪子退到青果身前,一脸惨白的说道:“姑娘,怎么办?”
青果早就有了她们会查府的准备,但此刻却突然就觉得若是这样让他们轻易的裁了脏去,岂不是太窝囊了!要是襄荷在就好了!
才想到这,便看到一抹娇俏的身影,自门外如利箭般往里面,不多时就站到了她跟前。
“襄荷?!”青果顿时喜出望外!
襄荷冲过那些衙役走到青果跟前,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姑娘,大公子已经随船走了,奴婢看着船离开,才回来的!”
青果点头,目光扫了阶沿之下的那群衙役,最后落在站在袁可立身侧的那一脸得意之色的青衣男子身上,同样轻声说道:“襄荷,看到那个穿青衣的男子没?”
襄荷侧身,目光落在青衣男子身上,点头道:“看到了,姑娘。”
“好,你想办法把他劫走,之后让严爷想办法把他送到京都去。”青果说道。
“送到京都?”襄荷不解的问道。
“是的。”青果料想,京都此刻怕也是风起云涌,想了想,对襄荷说道:“告诉严爷,把这个人交到英国公世子手里。”
襄荷点头,“姑娘,奴婢记下了!”
“好!”青果点头,“这些人今天抄家是抄定了的,但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容易就得手,你等会挑两个看不顺眼的杀了!再那个青衣男子给我废了!”
“是,姑娘!”
而同样的,这边青衣男子也似是再难忍难。
他霍然扭头看向袁可立,冷声说道:“袁大人,看来你这么多年挪不动窝,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袁可立一阵窝心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对那些人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是,老爷。”
衙役门手里的刀往前一格,齐声道:“奉令搜查,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许动,不然格杀勿论!”
青果冷声一哼,对襄荷说道:“这些人无令私闯我县主府,以谋反论处,动手!”
“是,姑娘!”
襄荷脆应一声,便向那些亮着明晃晃刀光的衙役冲了过去。
青衣男子见青果敢下令杀人,顿时恶向胆边生,一脸扭曲的大声喊道:“杀了她,胆敢阻扰公差,死罪难赦!”
“姑娘……”凤梨何时看到过这阵仗,不由吓得的便往青果身边靠,颤声道:“姑娘,襄荷她不会有事吧?”
青果也吃不准,这是她第一次看襄荷动手,但看襄荷在一群大男人手里的游刃有余,她想,即便杀不了人,自保应该没问题。
身后响起辛玉英的声音,“妹妹!”
青果猛的想起身后的林氏和辛玉英,她怎的把她两人给忘了!
连忙回头看去,这一回头,才发现,林氏人事不省的倒在辛玉英怀里,辛玉英正目光泛红的看着她,“妹妹,娘晕过去了。”
青果点头,上前自辛英怀里接过林氏,一边抬手掐林氏的人中,一边低声对辛玉英说道:“嫂子,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辛玉英点头,她就算是怕也没用啊!
“妹妹,他们会不会去找我家的麻烦?”
青果摇头,“不会的,他们现在的目的是通过我坐实九爷的罪名,还涉及不到那么广。”
辛玉英提着的心便暂时的松了松,心里暗暗祈祷,娘家得到消息,她爹能带着哥哥和侄儿们出去避一避!
林氏悠悠醒转,睁开眼便对上青果焦急的眸子,她一把攥了青果的手,“果儿,这……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娘,没什么事,您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青果一边劝着林氏,一边低声与她二人说道:“等会万一襄荷挡不住他们,把我们都抓起来了,你们记住,不管问什么,你们都说不知道。”
辛玉英和林氏愕了一愕,但却同时,点头说道:“知道了,我们肯定什么都不说。”
青果点头,正想再叮嘱几句,身后响起一声惨叫!
她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便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捂着肚子裁倒在地,正杀猪般的叫喊着。而襄荷手里一柄长给一只的短剑,正朝离她最近的一个瘦高个衙役刺了过去。
很快的又是一声惨呼响起,眼见襄荷转眼间便放倒了两个,一瞬间,围着的衙役便有点手忙脚乱了!
袁可立脸色青白的朝身边青衣男子看去,抖了声音说道:“怎么办?这个小丫鬟这般历害,已经伤我两人了,我们没有的令便上门查抄,她就算是当场把我们杀在这,那也是白杀的!”
青衣男子面色一沉,骂了一句“废物”对袁可立身边的主薄说道:“去,你立刻去调集城中调集人马来,就说有人暴乱,请了千户大人派人来平乱。”
主薄看了眼袁可立,见袁可立没有阻止转身便往外走。
青果眼见主薄急急走了出去,深知,若再耽搁,等他们调集人手来,只怕襄荷便走不了!于是,大声喊了句“襄荷住手”。
襄荷听到青果的话,手里动作一顿,眼角余光觑见往外急走的县主薄,当下二话不说,手里短剑直指站在小院中央的袁可立。
“啊……救命……”袁可立抱了脑袋惊叫连连。
衙役们才喘了口气,却没想到襄荷竟然是直接去杀县令,吓得连气也不敢喘,连忙去救袁可立,襄荷却是在衙役们扑了上来时,身子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扑向了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没等青衣男子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他只觉得脸上一热,下一刻便是痛砌心肺的痛。
“啊,我的脸!”
青衣男子捂着脸疯子一般嘶喊着。
这一变化,使得众人齐齐怔了怔,只是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襄荷手里的短剑又是利落的一刺。
“扑”入肉的声音。
“啊”杀猪的尖叫!
青衣男子看着那穿过他手掌的短剑,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惨历。
他只是一介书生,哪里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
先是毁容,如今右手又被废,此生仕途再无可能!一瞬间,只觉得死亦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襄荷并没有打算让他就这样死掉!
在众人都怔忡的时候,襄荷手里短剑一拔,下一刻,短剑便抵在了青衣男子脖子上,冷声道:“跟我走!”
“贱人,你不得好死!”青衣男子叫骂着,脚下不肯动。
襄荷冷声道:“要不要我把你的耳朵割下来,让你偿偿人耳朵是什么滋味?”
话落,手里的短剑真的就往青衣男子耳朵上挥去。
“不要,不要,我跟你走!”
青衣男子抬着血淋淋的手往耳上护去,嘴里对脸色惨白如纸,大汗涔涔的袁可立喊道:“救我,快找人来救我……”
袁可立才要让衙役上前救人,襄荷却是短剑往青衣男子眼睛处一指,冷声说道:“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戳了他这只眼!”
“不要,不要过来……”青衣男子一边叫着,一边又慌不迭的抬手去护眼睛。
这个样子,谁还敢再上前!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襄荷挟持着青衣男子退出了门外。
青果唇角绽起一抹浅浅的笑,轻声对林氏和辛玉英说道:“娘,嫂子,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林氏和袁氏想要点头,但却发现脖子僵硬的根本动不得,身子同样僵硬得快成了石头。
院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受伤的衙役被人抬了下去,但地上的血迹却来不及叫人冲洗。
袁可立目光复杂的看着青果。
青果同样目光淡淡的看向袁可立,唇角嚼了抹似笑非笑。
稍倾。
“罗姑娘,在下并无意与你为敌。但……”
青果点头道:“我知道,袁大人是职责在身,我还是那句话,袁大人要搜我这屋子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有宗人府手令才行。”
袁可立蹙眉。
照说现在青衣男子不在,没人能胁迫他行事,但是……袁可立看向青果,摇头道:“罗姑娘,下官已经与你说了,事急从权,文书已经八百里加紧递进京都。”
青果笑了笑没答话,但笑容背后的意思却很是明白。
袁可立苦笑,对衙役们一挥手,喝道:“搜!”
“是!”
衙役们因为刚才跟襄荷打的那一场架,心里正满是怒火无处发泄,此刻得了袁可立的话顿时如狼似虎四散开去行事。
不多时,便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落地的声音,还有槅扇被砸打烂的声音,更有甚至,还有拿刀劈家具的。
林氏和辛玉英听得一脸肉疼,又无奈又战战的看向青果。
青果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