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离出事到现在已经是近半年时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吧。我这里的光阴那么慢,做好多事,天也黑不了。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脑力还是不行,天天木夫夫地活着,跟着慧智和慧安一起在庵院里干活,打扫,侍香,侍灯,这些活我会抢着去干,干活的时候,心情会平静一点。干完活就抄经,这里但凡写字都用小楷,我也用小楷抄经。
脑子一直理不清楚怎么回到现实当中,那个切入点是什么。
这天,我在佛常前面一边用掸子掸着佛身上的灰尘,一边听至静竺师父跟大师父在后堂说话。
“师父,心月的事,您看怎么办?她来这么久了。要不我下山去找找她的家人。”静竺师父的声音。
大师父沉吟一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她的事没那么简单。”
“师父说的是呢,你看咱们这里一直很平静,最近总能听到小飞机哄哄地飞,我直觉跟她有关。”
“嗯。”
“如果这么一想,还真的不能冒然下山,等她记忆力好些再说?”静竺在征求大师父的意见。
“她现在身体虽然看上去没事了,但如果现在下山,她的脑力不会恢复,那她将终身残疾,她的病西医治不了。哎,一念三千,这都是前世种的念。”
“师父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再等等看,该来的总要来,该去的总会去。三生缘法已定,不必急燥。”大师父空灵的声音。
我手里的掸子停下来,想着她们是在说我,但又觉得是在说别人。
这天下午,我一个人去山上一个有泉水的地方汲水,师父说用这个水给我煎药,疗效会更好。枯木庵在一座山峰的背面,周围山石削立,还有浓密的大树所覆盖,你刚走出来,回头就看不到它,跟神话一样地存在着。
汲完水,我往回走。脸上戴着面罩,拎着一个铁皮壶,沿着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径往前走,空静的山林,树叶落下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闻,受过惊吓的人听到忽然的嚓嚓声,不觉心惊肉跳。
一路上有小师妺们在路上留下的记号,那是她们初来时怕迷路留下的。我沙沙地踩着树叶往前走,这个世界静到暂时是我一个人的。可是,忽然听到有另外一种声音传来。那个声音被这空山密林无限放大,嗵,嗵,嗵,一下,一下,击在我的心上。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驻足,辨别这声音的来源。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那声音像是来自天外,让人心里起了震颤。
“小师父,请等一下。”
我站在那里,这个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愣愣地转过头去。
我看到一位满脸胡子的男人,衣服被树枝刮得到处是口子,脸上也有划伤,背后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手里拎着攀山杖,正低着头疲惫地向前走。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心开始咚咚地跳,那声音很大,整个山林现在都是我心跳的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向前看了一眼,我却看到了他的眼,那双眼睛怎么那么熟悉,在刚刚过去的黑暗里,觉得就是这双眼睛那么凄然中带着坚定一直注视着我,引领我!
我怔怔地站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不好意思,实在是渴了,我能不能喝点水?”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缓缓地说话,我看到了他的疲倦。
等他走近我,我呆神一样把壶递给他,他拎着壶一仰脖子咚咚地喝了好多。
“谢谢!”他一边用衣服袖子抹着嘴上的水渍,一边道谢:“请问小师父,你这是从哪里来呢?这附近有庵院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低着头看着脚下厚厚的树叶。
“噢,好,谢谢你的水。”他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这呆神的样子,他一定误以为我是个傻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迅速地回旋着那些画面,这个人他喊着我的名字,在黑暗中我努力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总是差一点距离。我就那么跑啊跑,他一直站在我的前面,不远又不近地召唤着我,可是我费尽力气也抓不到他。
心内就蓦然疼痛。我想伸手触摸他,这个人他现在离我这么近。
我浑身瑟瑟着发抖,竟然不和道说什么。大脑也僵在那里。我目送着他离我远去,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师父,快回吧,天阴了,要下雨了。”他回过头来,对着我大声说到。
然后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的灵魂像是被他牵着,我悄悄跟在他后面。
到了庵里。
慧智和慧安在门口玩。
“请问小师父,我能不能在这里住一晚?”他开口
“对不起,我们不留男客。”说完两个小姑娘继续嬉闹。
“你看,天快下雨了,我在走廊里也行。”他仰头看着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