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踏着雨点,不急不缓地随着书琴走向丞相府的大门。
书琴举着纸伞,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小姐平日里听说出府,明明旁人追都追不上的呀。怎么今日一点都不见高兴的样子?”
沈嘉禾听到这话,步子未停,继续沉稳地向前走着。
八岁时的沈嘉禾性子活泼,但也十分听爹娘的话。
爹娘不喜她外出,她便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自己玩。
然而呆在家里闷着也实在无聊,所以有机会出门时,她从来都是一马当先的姿态,旁人拦也拦不住。
可是如今的沈嘉禾却是上辈子那个执掌后宫,要求仪态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刚刚才重生三天,一举一动都带着前世的影子,要她还同八岁那般活泼,实在有些困难。更何况她郁郁了三日,突然活泼起来也甚是奇怪。
还未到大门,沈嘉禾便透着雨幕看到了门外那个执着纸伞柔柔弱弱的美妇人。
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沈嘉禾,兀自仰着头,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对站在旁边的书画笑着说:“她呀,平日里最是闲不住的,听闻能出门,不管下不下雨什么的,老早就奔来了。也不知今日怎么就迟了。”
那声音虽是柔弱飘渺,但随着雨声还是传入了沈嘉禾的耳中。
那个美妇人就是当朝丞相的夫人,她的娘亲。
沈嘉禾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立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的身影,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娘亲的母家姓周,是央国工部尚书的独女。
两家意气相投,彼此交好,便为当时还在胎中的爹娘定了娃娃亲。
爹娘也不负两家期待,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之后感情甚笃,琴瑟和鸣。
爹这一生只娶了娘一人,在央国,一度被传为羡煞旁人的佳话。
前世的记忆若只到此,则再圆满不过,然而世间之事大抵都难得圆满。
在沈嘉禾帮迟辕平定内乱正焦头烂额之际,便传来娘亲生病的消息。
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已是回天乏术。
沈嘉禾记得爹那日进宫来看她,坐在木椅上沉默了许久,满目沧桑,最终低低叹了一声,“爹终究要对不起你。”
沈嘉禾那时不懂,后来从迟辕的口中听到丞相辞官的消息,她才恍然有些明白。
娘亲自小便长在这京城中,也从未出过京。
爹便对娘承诺,等到宫中大事平定,他便带着娘亲看遍万里河山。
党政过后如今宫中还是一片纷乱,皇上需要一个忠心耿耿有城府有手腕的丞相去平定这件事。倘若一朝功成,她爹谋划了大半生的沈氏满门荣耀,便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可娘的病等不到那个时候。
于是她爹丢弃了自己大半生的谋划,选择陪娘度过余下的日子。
迟辕三劝不成,便想让沈嘉禾去劝说丞相留下来,沈嘉禾自然不肯。
作为子女,既知娘亲的病情已是回天乏术,自然是希望她在过世之前能够尽量不存遗憾,而不是要他们因为自己而被捆绑在这京都之中。
平定内乱本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抽丝剥茧。
迟辕既然登基称皇,便已是定局,剩下的不过是将歪掉的枝杈细细修剪。
丞相虽走,但苦苦经营多年的一切却不会跟随而去,大多都能为她所用。
所以,这种事就算只留下沈嘉禾自己,也是能做得到的。
爹娘临行那日,沈嘉禾脱下华丽宫装,穿上娘亲亲手为她缝制的鹅黄高腰襦裙。仿若自己还是那个未曾嫁人喜欢赖在父母身边,喜欢逗他们开心的天真少女。
只是眉间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怎么也抹不平,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
娘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却忽然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口中直说着委屈了她,不该将家族的一切全都托由她来背负。
沈嘉禾当时并未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虽是厌倦,也该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然而重生之后,每每听到娘亲温柔低语的声音,看到她关怀备至的眼眸,沈嘉禾都觉得如鲠在喉。
她想要扑在娘的怀中痛哭一场,诉说盘桓许久的思念,和前世的委屈孤单。
可沈嘉禾不能。因为那些事于她是过往,可于娘亲来讲不过是还未发生的未来。
所以,她也只能强忍着情绪,不听不言,想要将那些暗自平复下来,但没想到还是让娘亲担心了。
书琴见沈嘉禾滞留在原地不肯前进,不由不解地催促道:“小姐,夫人还在前面等着呢,怎么不走了?”
沈嘉禾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如此逃避也不是个事,只好哑着声音回道:“走吧。”
书琴奇怪地看她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没有多问,转而欢快地小声说起来,“夫人啊,今日特意下厨为小姐做了夏令最适合吃的莲子糕了呢。我在厨房外都闻到香气了。”
她说完,看沈嘉禾没反应,又重申了一遍,“真的特别特别香。”
沈嘉禾偏头看了书琴一眼,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由有些想笑,略带无奈地说道:“知道了。等下趁娘亲不注意,我偷偷留些给你。”
书琴闻言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忙说道:“谢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