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开长乐宫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吕川跟着轿辇走着,偷觑主子神情,试探道:“陛下可要回大正宫,抑或是去哪位娘娘娘子处?”
沉默一会儿,皇帝忽然道:“好几日没去看过邢柔华了,便去颐湘殿吧。”
白日里闹出那样事来,众人都以为今晚陛下是不会临幸妃子了,孰料他竟这么晚去了颐湘殿。邢柔华喜出望外,挺着已经显怀肚子立宫门处恭迎陛下。
皇帝扶着她进去,温和道:“如今天冷,你不必次次都立风口等朕,当心冻着咱们孩子。”
邢柔华听了他话立刻眼眶微红:“陛下这么说,真是折煞臣妾了。”
皇帝揽过她:“别一天到晚折煞不折煞。”将手放上她小腹,“让朕摸摸孩子是不是动。”
邢柔华噗嗤一笑:“陛下太心急了,太医说了要到四五个月时候孩子才会动,臣妾如今才刚刚三个多月呢。”
“朕确实心急,”皇帝笑,“朕就盼着绾儿早日给朕诞下个皇子,让朕高兴高兴。”
邢柔华有些不安:“那,若是个公主呢?”
吕川有些无奈。这邢娘子真是个心思浅,这会儿自然是哄得陛下高兴要紧,陛下说是皇子就是皇子,提什么公主啊!
皇帝闻言微愣,看着邢柔华怯生生表情半晌,眯着眼睛笑起来:“若是公主自然好,像绾儿你这么美丽动人,让朕欢喜。”
邢柔华服侍他两年,从没见他这般夸赞过自己,一时心情激荡,如要融化掉一般。
第二日一大早,六宫众人便都得了消息,柔华邢氏晋为正五品才人。
此事传出,诧异者不知凡几。邢氏因性子柔懦,一贯不怎么得陛下宠爱,若不是运气太好怀了这个孩子,恐怕根本没什么人会去注意她。有孕之前,她不过是从六品宝林,之后先是晋为琼章,然后再晋为柔华,怀孕期间连升两次已是破例,如今竟又升了一次。之前便罢了,考虑到那会儿宫中祸事频发,陛下此举也可以说是转一下注意力,可如今是为了什么?
带着这样疑惑,众人晨省时齐聚长乐宫。本以为今日又是隔着门磕个头便算完了,谁知道柳尚宫竟含笑对她们道:“太后今日身子好些了,请诸位娘娘入殿用茶。”
长信殿内设好了席位,众人按位分高低各自落座。太后尚未出来,宫娥奉上香茶,是今年“六安雪芽”,以白底红釉汝窑瓷器装盛,清香四溢。
但大家重点显然不品茶。
“还未恭贺邢妹妹晋位之喜呢!”沈淑仪率先开口,言笑晏晏。
邢才人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子:“还要托淑仪娘娘照拂,阿绾才有今日。”
“本宫可不敢居这个功,照拂妹妹你多恐怕另有其人吧?”沈淑仪笑道。
邢才人闻言微愣,视线不自觉瞥到贞婕妤身上,又猛地收回来。
沈淑仪品一口茶,方道:“贞妹妹,多亏你一直照拂着邢妹妹了。”她话中意有所指,众人不由得都想起大半月前梅园那场乱子,贞婕妤到底里面参与了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一边拉拢,一边算计,此举实是太过狠辣。
邢才人闻言抿唇不语,眉宇间颇有几分迷茫畏惧。
贞婕妤仿若不觉,微笑道:“淑仪娘娘说哪里话,六宫众人都蒙您照拂,您又何必自谦呢?”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啊。”姜充仪懒懒道,“从前贞婕妤对着那一位也是这么说,对吧,镜娘?”
被她称作“镜娘”贵姬朱氏淡漠地抬头看了一眼,道:“不记得了。”细长眉眼仿佛浸冰水中,不带一丝情绪。
姜充仪一窒。
“充仪娘娘既然提到那位了,臣妾还要此恭喜娘娘。”薄美人挑眉道。
“恭喜本宫什么?”姜充仪道。
“恭喜娘娘果然甚得陛下宠爱,以致做下如此有违宫规事情陛下都舍不得怪罪,换作旁人这般任意妄为、目无礼法,早领罪受罚去了。”
“你说谁目无礼法!”姜充仪提高了声音,眼神如针般射向薄美人。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这薄瑾柔与姜月嫦果然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烈性子,话说不上三句就要犯冲,回回如此、从无例外。薄氏虽然比姜氏位分低许多,但她仗着有贞婕妤撑腰、陛下如今对她也颇为眷顾,经常不把姜充仪放眼里。不过无论如何,她今日胆子还是略大,竟提到了那一位。姜充仪掌掴她消息如今正传得热烈,虽然她此番也算情有可原,但这事到底干得出格,被打丢脸,打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薄瑾柔这会儿提起来分明是不安好心。
薄美人还想说什么,坐她旁边叶才人却忽然笑道:“怎么大家只顾着说话,都不好好品品太后赐香茗吗?若辜负了太后心意,那可是罪过了。”
沈淑仪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叶才人说得是。”
话音方落,便听东殿那边传来声响,太后由人搀着,挑帘而出。
众人忙站起来,再跪地行礼。因多日未曾当面拜见太后,所以今日行都不是常礼,而是“九拜”中郑重稽首大礼。
太后淡淡说了声“可”,众人谢过之后起身。沈淑仪笑着迎上去:“太后,臣妾见您今日气色甚好,心中真是欢喜。”说着便欲伸手扶她。
按理见淑仪娘娘过来了,太后旁边人就得知趣地让个位置出来,奈何今日那人却不太识相。沈淑仪等了一瞬,见她没有松手意思,诧异地看过去,这才发觉扶着太后竟不是宫女,而是顾云羡。
她换了一身没见过衣裳,适才又一直低着头,自己竟一时没认出来。
她愣了愣,才露出一个笑容:“竟是顾娘子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