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老太太,今儿咱们往哪儿去?”一位年轻的公子歪在银发苍苍的老夫人怀中,带着些疑惑问道。那老夫人抚着他的脸颊,笑而不语,为他整理着衣襟。
只见他乌云般的发梳成小辫儿结在头顶,戴着紫金冠,穿一件双色百蝶穿花大红衣裳,束着豆绿色长穗宫绦,外罩穿着大红色云龙团锦排穗褂子,登着黑缎粉底朝靴,腰间挂着荷包玉佩,端的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好一个风度翩翩美少年!
那老夫人正是林黛玉的外祖,贾老夫人,她瞧着自家乖孙的好模样,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宝玉可还记得三年前曾经在咱们家中住过几个月的黛玉表妹么?”
黛玉表妹?贾宝玉今年已经十岁,小时候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大清晰,唯有这个姑妈家的妹妹,脑海中映像却是分外深刻:“老太太说的是林姑妈家的妹妹么?宝玉自然是记得的,第一次见着便觉得好生面善呢!”
“面善好,面善才好!”贾母脸上浮起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来,拉着贾宝玉的手,起身向门外而去:“你林姑妈去的早,如今黛玉在她的姑姑膝下教养着,往日咱们不好过去探看,今儿正是脱孝的好日子!你这位表妹生得极好,又乖巧懂事的,宝玉去了,亲戚间也好亲香亲香!”
林黛玉守孝三年,外间瞧来她并不曾踏出长公主府,贾母之前在林清微手下吃了几次亏,又有王氏犯下的事情,也并不敢去公主府上打扰。如今守孝期满,林黛玉九岁,照着京中人家的惯例,女孩子都是要会见女客的,她这个做外祖母的能不去瞧瞧么?
拍了拍贾宝玉的手,贾母心里多少年不曾放弃的念头又活络起来。
正披了大毛衣裳准备出门,只见外面鸳鸯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宝二爷,宝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母脚步一顿,面上神色有些不愉:“哦?”
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其中薛家原本是书香继世之家,且家中有百万之富,只是后来开始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几年前,薛家上任家主薛讯去世,留下寡妻薛王氏带着一儿一女过活。
如今薛家掌事的是这薛家肚子薛蟠,表字文龙,自幼寡母骄纵着,性情奢侈,言语傲,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不过是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都由着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倒是他底下这个妹妹,乳名唤作宝钗,当日其父在世之时,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
若说起这薛家怎会住在荣国府,又是另一番渊源。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为畅文风,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择优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是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薛蟠又闻得京中繁华昌盛,实心慕之,便收拾家当,择日起身便往京城而来。
事到关头,却又横生枝节,薛蟠因与一人争丫鬟,将其打死,他财大势大,并不将此放入眼中,一封书信往母舅王子腾处送去,便带着母妹扬长而去。入京得知王子腾升任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便往荣国府自家姨妈这里来了。
为了不叫人察觉出什么端倪来,加上王子腾的措辞强硬,竟颇有些不顾面子,借着薛家来人,贾母便允许王夫人每隔半月出小佛堂几日;王夫人接了兄长的书信,不敢再闹,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瞧着贾母的脸色变化,鸳鸯忙补充道:“宝姑娘说,家里商铺新到了南洋的上好珍珠,前儿听老太太说起,新缀的珍珠冠子上没得合适的,便赶早请安,给您送过来了!”
听了这话,贾母微微笑了笑:“既然这样,就说我多谢宝丫头挂心了,只是今日还有些事情得出门,不能接待她了,还请姨太太和大姑娘海涵!”儿媳王氏的这个姨侄女,自己虽说不大喜欢她皇商出身,可送上门的奉承,有谁不喜欢的呢?贾母也不介意给她几分面子。
“鸳鸯,将我库房里面的流纹卍字缎送两匹到梨香院去,只说劳烦大姑娘白跑一趟,这是宫中新出的花样,大姑娘留着做东西也好!”
宝玉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贾母的话,带着些惋惜地叹道:“我只记得林家妹妹年岁虽小却风流尔雅,想来宝姐姐亦是娴容端静,此二人若是能凑在一处,岂不是春花秋月两相宜么?”想起记忆中那个小女孩,再一想宝姐姐,他的痴性一时间又上来了。
心底冷哼一声,贾母顿时不快,带了些劝诫意味,扬起声来:“宝玉说的什么昏话!你林姑父乃是三品大员,你黛玉表妹如今又在当朝文卿长公主膝下教养着,哪里会和宝姑娘凑在一处呢?”
薛宝钗比宝玉年长一岁,原本为了参选之事而来,谁想因为兄长打人之事受了些莫名的连累,加上入了荣国府后,日与探春惜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十分乐业,也便将入宫的心思淡了下去。
她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情窦初萌,贾宝玉素来会讨女儿家欢心,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薛宝钗哪里能有不动心的?她自幼被薛讯寄予期望,通晓诗书,心气十分高傲,对自己商人女的身份耿耿于怀,所以当初才执意要入京参选,改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