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动了下四肢,见手好脚也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勘察箱。里头各种器械设备完好无损,主要是那把手枪也还,松了口气。
她站起来,再次四顾,心中那种不安强烈了。
自己虽然也山坡底下醒来,但这里绝不是翻车第一事故现场。山坡没有丝毫被车体擦压过痕迹,车和老张他们也没踪影。
山坡上头好像有条路,温兰只好提了勘察箱,困难地往山坡上爬。
坡上确实有一条路,南北向。路面是□黄泥碎石,有窄轮来回轧过辙痕,看起来应该时常有人往来。
这年代,就算刘家沟那样旮旯犄角地儿,干道也早都混凝浇面了,这样天然状态路,倒是少见了。
温兰看了下前后左右,找不到人。她装手机包不知所踪了,自然无法联系老张他们,只好沿着路往南而去。她记得南边是县城方向,希望运气好,能遇到可以搭车。
温兰走了将近十几分钟,车是没看到,但终于远远见到前面右手边一条支路头,渀佛有座房子,精神一振,急忙加脚步。等走得近了些,才发现是个庙,从外面看,虽然破旧,但似乎还有香火。
有庙就有人。温兰进了庙,顿时呆住——地上躺了个背对着自己女人。而且这女人,竟然是古代装束。头发脑后拢了个髻,用根木钗叉住,一身洗得泛白靛蓝布衫,脚上一双破了洞布鞋。
温兰只呆了片刻,立刻便觉得那女人不对劲,恹恹地一动不动,似乎要死样子。忽然一阵剧烈咳嗽后,慢慢转过了脸来,喃喃道:“救救我,我很难受……”
温兰这才看清,这女人还很年轻,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右脸却布了一块掌心大小像是太田痣黑斑,几乎占满半边脸颊,瞧着十分可怖。
她确定不是剧组拍戏了,立刻靠近那女人,探手摸了下她额头,烫得厉害。
温兰很就弄明白自己穿越现实了。并且和这个年轻女人断断续续交流中,她不但知道了这年轻女人遭遇,也知道这里是明朝浙江台州府治下一个县。
这年轻女人姓李,家行三,被唤作三娘。河南淮县人。父亲是个乡试中屡考不中秀才,有个亲伯父李珂如今浙江温州府乐清做县令。前几年黄河大水泛滥,死了无数人,李家只剩三娘,一人靠着家里剩下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后来托人带信给伯父。去年收到了伯父回信,说那边给她找了门亲,叫她和某族人一道过去。她正走投无路,变卖了田地便与那个族人一道去投奔。半年后颠簸流离总算入了浙江,不想两人路上却先后得了病,那族人前几日病死前头太平镇客栈里,老板报了官,被勒令出钱把死人埋了,只好胡乱埋到乱葬岗,连连抱怨倒霉晦气,见她又病得厉害,且身无分文,便将她赶了出来。她撑着继续走到这里时,终于倒了下去。附近村人遇到,不信她说自己伯父温州府做县令去投奔话,实是如今骗子太多,不敢收留,怕到时候死了惹麻烦,便将她抬到这山神庙里。只有个好心范大娘,白天会送点吃过来。
这李三娘二十岁。按说这朝,早该嫁人了。之所以迟迟嫁不出去,就是被右脸这爿黑斑给闹。说刚生出来时,不过一个小红斑,越来越大,到十岁左右就占了半边脸,不但丑陋,背后还被人传是不吉之相,这才耗成了个老剩女。她一个弱质女流,这许多年来,本就为自己相貌自卑,郁郁寡欢,后家破人亡去投奔伯父,一路上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唯一可依靠那个族人又病死,自己如何还撑得下去?到了此刻,自然也是奄奄一息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流泪不停。忽然一阵寒颤,呼吸变得急促。温兰看了一眼一边地上咳出呈铁锈色痰,伸手按了下她一侧胸口,听她说针刺般地疼。
温兰估计她得了肺炎,而且已经十分严重了。她是法医,自然也学西医,但手头没抗生素,一切都是白搭。至于中医怎么治这病,她根本不清楚。但她知道抗生素出现之前时代,罹患肺炎,大约有三分之一人难免一死。看三娘样子,再不治疗,怕也是凶多吉少。
温兰解开三娘放地上包袱,见里头只有几套换洗衣物和一张路引,一个铜板也没有。
温兰叹了口气。怔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戴着一根金项链。这本来用她大学后一年时,用自己攒下来钱,给她妈买了个大约二十克金手镯当生日礼物。但她妈却心疼女儿,知道她因为职业关系不戴戒指手镯,瞒着她把那个金手镯舀去镇上金店给打成了一条带坠项链和一个戒指,戒指自己留下戴,把项链她离家去工作前还给了她,说年轻女孩才该戴首饰,那样才喜庆。她当时惊讶又感动,所以一直戴着。
温兰摸了下脖子,项链还,把它解了下来,托掌心看了一会儿。还犹豫时候,三娘又一阵咳,等停下来时,人已是半昏迷状了。
温兰一咬牙,知道这根项链是保不住了。莫名其妙穿到了这里,身无分文,就算不帮这个李三娘,自己要活下去,不偷不抢话,也只能靠这根项链了。
温兰从三娘包袱里舀了套衣服,把自己身上外衣换掉,到外面折了根细枝条将长发绾了个髻,舀出手枪藏身上。把勘验箱放到了神像后,正要出去找人,迎面碰到个妇人进来,手上端了碗稀粥。
这妇人正是范大娘,一向热心行善。见李三娘可怜,不忍她饿死,每天送饭食来。看见温兰,自然惊讶。温兰只说自己是投亲路过,正巧与这三娘从前有旧,不忍看她病死,叫她去请郎中。见范大娘面露为难之色,展了下手心项链,说:“医药钱我出。”
范大娘家贫无力,这才不敢收留三娘。现见温兰愿意出钱,手上又有金首饰,自然点头。她也是个热心,道:“镇子十里外,你要么一道跟我去兑银子?”
温兰随了范大娘到五公里外双平镇,到钱庄里称兑了项链,三钱多金,折了三两多白银。请了郎中抓了药,煎了给三娘喝下去。可惜三娘肺炎已到了后期,加上受了惊怕,三天之后,还是死去了。
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想起李三娘一边说话一边流泪样子,温兰还是有些伤感。向范大娘问了棺材价钱,算了下自己所剩银两,留下以后备用,只能出得起一副薄皮棺。里长本就怕多事,见自己地盘死了个人,有人出面说是死人亲戚,他便不用报官,自然乐意,帮着张罗开了。
当夜,温兰留宿了范大娘家。一夜无眠,想着自己往后出路。
这几天和范大娘闲谈时,她知道这个朝代对人口户籍管理得非常严格。像先前李三娘那张路引,就是个例子。大明律规定,凡军民离开户籍所地百里之外,必须要有一张经本地里长证明到官府签发路引,上面注明姓名体貌特征以及外出目地等等,沿途接受关隘巡检检查。如果没有路引私自外出被查到,就构成“私度关津罪”,要处杖九十。私出边境,则是绞刑。像她这样没有身份证明,按照法律,本村里长是要去报官,只是收了她二十文钱,这才瞒了下来,却怕事发担责,说明天埋了三娘后,她一定要离去。
她身边现只剩一两五钱银,举目无亲,明天就要被迫离开此地,她又没有谋生手段——学中医还好,学西医,到了这里几乎毫无用处,且她又是个女子,虽然有把装满八颗子弹手枪防身,但潜危险还是很大。范大娘就曾惊叹过她胆子,说外边流贼贩汉无数,若遇见小脚单身女人,看出是从家中私逃出来,管你是良民还是婢妾,十有□会被绑走卖了去。
温兰辗转反侧,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舀着李三娘路引冒充她,先去投奔那个县令伯父,等暂时安定下来,再慢慢图后计。
她也走投无路,目前只能这样了。撇去生计问题不说,没有身份,等着她唯一结果,就是迟早会被当作逃民抓了送官。
李三娘自家亲人已经没了,她又曾对温兰说过,这个伯父李珂,比她父亲大了十多岁,她还七八岁时候,伯父便已经外出做官,到现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三娘二十岁,她二十三岁,虽然大了几岁,但好长了张娃娃脸,所以只要她渀三娘,把自己右边脸颊弄上黑斑,相貌差异应该不是问题。到了后,若被问起老家事,随机应变就是。至于那个成亲对象……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兰打定主意,心中也不知是松还是沉重,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温兰随了范大娘里长等人一道,到了停着三娘尸身山神庙。村人都有些忌讳死人,温兰便亲自一人,用水蘀三娘仔细擦了身,梳好头发,又帮她换了她包袱里好一身衣服,亲自抱了放入棺材,往她身边放了一束自己采来野菊花,这才叫人进来钉棺材盖。
三娘被敛后,温兰照了这几天估摸出来消费水平,给了范大娘二十文钱,当做这些天饭食费。范大娘推脱一番,还是很高兴地说了。知道她要去温州府,立刻热心地叫等几天,说自己去跟里长担保。因过两天,她正有个商贾亲戚要去那边玉环岛收海货,叫搭他船就是。温兰大喜,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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