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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却比城里清寒许多。刚入十二月,漫漫大雪已将整座山盖得密密实实、素白冷冽。官道上的积雪足有半尺深,马蹄踩在上头,吱呀闷响,仿佛踩在往来行人的心头上。

颜朴淙一身素白的狐裘,静静立在山脚下,双眸淡淡望着山腰。林中隐隐可见几个尖尖的屋顶,明明若隐若现,可在他眼中,却极为醒目。

因为破月,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刚才修了一下本章,因为我删减了段落,但是vip章节字数不能减少,所以我把下一章的开头几句放上来了,咳咳。

后面的章节还要精修,明天能不能双更看今天的修改状态。中午12点时通知哈,谢谢大家

☆、36.倾心

颜朴淙微垂着眸,俊白的脸上看不到出一丝表情。

面前的暗卫还在继续禀报:“……那日步千洐孤身一人到这粮仓赴任,小姐并未跟随。诚王留下的护卫,带着小姐一路往北。四五日后,小的们就现马车中并无小姐……

……原本线索已断,监视步千洐的弟兄们跟了他十来日,也未现端倪。粮仓的副官是步千洐出生入死的部下,跟着他一起贬谪到此。副官原是不肯配合的,属下颇使了些手段,才叫他每日乖乖禀报步千洐的行踪……

天公作美,降下这场大雪。副官说步千洐看到大雪,十分忧心,立刻便往这一处废旧粮仓过来。步千洐已在山中呆了一晚,属下们推测,小姐,应当就在此处……”

颜朴淙眸中渐渐露出笑意。

“我亲自去。”他随手从一名暗卫手中取了柄长剑,淡道,“你们在此等候。”

暗卫一愣:“需不需要属下们……”

颜朴淙淡笑:“那步千洐刀法有些造诣,你们去了只是碍手碍脚。便守在此处,明日此时,你们再上山,收拾他的尸身,烧光这粮仓。”

暗卫恭敬称是,颜朴淙提着剑,径自沿着山道上去了。暗卫们站在原地,也不见颜朴淙如何力,修长的身姿却如鬼魅般飘忽,顷刻已至山路尽头,眨眼不见了。

颜朴淙足尖轻点树梢积雪,于林中腾跃穿行。望见山间小溪清澈流动,却想起颜破月的脸。

那是在婆樾城,她跟诚王执手而立。

早在得知破月在军中时,颜朴淙便对容湛留心。追查之后,已隐隐猜出他的身份。后来在前线,眼见颜破月唾手可得,容湛却从中阻挠,告诉他背上是湛洳剑——近臣皆知,皇帝将上古神剑湛洳赐给了诚王,容湛这是向他表明身份。

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颜朴淙止步,那必然是慕容皇氏。诚王是皇帝最疼爱的幼弟,当时两人都在军中,耳目众多。纵然颜朴淙恼极,纵然颜破月唾手可得,他也不能对诚王动手。

却没料到,那傻头傻脑的诚王,竟带着破月返回了重兵包围的墨官城;他更没料到,所谓的“穆青”校尉有反守为攻的胆色,歼敌十倍,威震三军。

等到了婆樾城,破月已完全像换了个人。

她的肤色依旧白若新雪,可比记忆中已红润许多、身量似乎也长高了些,再不是他最喜欢的苍白纤弱如孩童;她不再会抓着他的衣襟战战兢兢,而是跟另一男人执手望着自己,虽然神色惊惧,可那漂亮的眸中也隐隐有倔强的抗拒。

看到那眸,他心里就痒痒的。

诚王?

无妨,慕容湛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

譬如此刻。

他的俊脸没有半点笑容,茫茫白雪,也冷不过他眸中的寒意。

破月的确在这山中,并且对颜朴淙的逼近浑然未觉。

但她正独自面临更大的危机。

今年的雪来得实在太早太大,出乎她和步千洐的意料。眼见上下山的路都被大雪封堵,她还没想好对策,半边屋顶就被积雪塌了。

这是当年守仓人住的屋子,用最结实的圆木搭建。故虽然一小片屋顶和一根细梁掉下来,正好压住她的一只小腿,但房屋还没倒塌。

只是……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破月坐在地上,怎么使劲,也不能将左腿□。天寒地冻,她只觉得左膝盖以下,已经痛得麻木,不知这只腿还能否保住。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然全暗下来。

破月简直绝望透顶——她没死在墨官城战役里,没被颜朴淙抓回去,却要冷死在这场意外里吗?

正呆呆郁闷间,忽听屋外马蹄声由远极近,声声回荡在山谷间,纷沓便至屋前。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门已“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股寒气嗖嗖的往里灌。

月色清透,雪光幽暗,在那人身后掩映成黯淡的光景。他连斗篷都没穿,只系了条黑色披风,全身落满雪花。高大料峭的身影,像是要跟身后的雪夜溶为一体。

漆黑的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骤然一亮,随即一沉。

“阿步!”破月不由得惊喜交加。

步千洐没有笑,沉着脸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将压在她腿上的木梁一把推开。破月长长吐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心咚咚的跳,还十分后怕。

步千洐走到床前,轻轻将她放下。俊眉紧蹙着,替她脱掉鞋袜,他握住她的足,声音暗哑:“很痛?”

破月只是僵麻难受,怕他担心,摇头反问:“你怎么来了?”自她安顿在此处后,为了避过颜朴淙的耳目,两人还未见过面。算起来已有十数日了。

“我原本在南仓巡视。看到下雪,立刻赶过来,还是稍稍晚了些。”步千洐答道。

破月心想,南仓与这里相隔数十里,他却来得这么快。

步千洐这才低头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却见一双玉足还不及他手掌大小,纤莹可爱,十粒脚趾更是宛若珍珠,圆润幼弱。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的足,竟有些口干舌燥,连忙收敛心神,提起真气,热力便缓缓从掌心传到她足心。

破月已镇定下来,默默道:“阿步,我的左腿……没有知觉了。我……是不是会变成残废?”

她说这话时,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细软的手指看起来柔弱无力。步千洐心头怜意大盛,语气轻快了几分:“小脑瓜里都想些什么?当然不会。何况有我在。”

他脱下披风,抱着她在床上躺下,将被子严严实实盖住。破月身子软软的随他抱着,只觉得就算一直这么抱着,也是极欢喜的。

步千洐却解开衣袍,调整了一下位置,将她的双足轻轻抓起来,抵在自己滚烫的胸膛。破月又意外又感动:“这样你太冷了。”

“我跑了一路,热得很,正好凉快凉快。”他很随意的答道,提起全部真气,整个身子都笼罩在热力里。破月顿时舒服了许多,感觉血脉似乎也渐渐回温了。

只是步千洐望着那小小一张脸,雪白光滑,煞是惹人怜爱。他一路牵挂着她,此时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

过了一阵,破月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

“你别老这么看我。”她小声道。

步千洐心神一荡,抬手轻轻抓住一只玉足,黑眸越深沉。

破月感觉到他指腹薄茧轻轻摸过足掌边沿,丝丝缕缕酥麻难当,不由得有些害羞。男女之事她虽然知晓得多,但经历的少。一害羞,反而做出大大咧咧不在意的样子,伸腿就在他胸口一踹:“松手!”

步千洐被她轻轻一脚踢得气血上涌,嘿嘿一笑,一把捉回她的足,强行送到唇边轻轻一吻。破月浑身一颤,步千洐的脸也有些热,心里却极舒爽,漆黑双眸直直盯着她笑。

“唉!我能动了!”破月踢了一脚,才现左足已缓缓回温,已能酥麻的动弹了。

步千洐心头一喜,知她是被压得血脉不通,现下已经活络,便无大碍。

破月伸手推他,想坐起查看伤势。步千洐哪里肯?虽将她双足从胸口放下,却把她的人搂进怀里。凑到她耳边,特别一本正经的道:“别乱动,还没全好!小心落下病根——让我多抱一会儿。”

破月原本吓了一跳,最后听他说多抱一会儿,顿时又害羞又好笑。

步千洐方才说话时,唇便碰到了她的耳垂,只觉得又香又软。此时瞧她面上阵阵红云,偎在自己怀里格外温顺,忍不住一张嘴,含住了她小小的耳垂。

破月浑身一抖,低低的呻/吟一声,全身都软了。

步千洐只吻过她的嘴,此时咬着她的耳朵,却觉得怎么此处也是如此诱人,令人想要反复噬咬轻舔,就像上了瘾?

体内的热血驱使着他,沿那漂亮的耳廓慢慢向下,滑到她的脖子上,一点点的咬。破月被他亲得全身酥麻,不由得大窘,伸手想要推他,却被他将双手扣在床上。

步千洐的唇不断在她的脸、脖子流连,吻着吻着,下腹就有些紧了。

他心中早认定破月将来会是自己妻子,此刻也极想就此玉成好事。可他从定情之初,便打定主意要好好爱她惜她,不愿委屈了她,无名无分便跟了自己。

于是他强自忍耐,痛下决心,唇舌不舍的离开她光滑如玉的肌肤,手臂一收,便将她整个扣紧怀里,不再动了。

“亲了许久了……好困,咱们睡吧。”他故意打了个哈欠。

破月已然被他吻得神魂颠倒,晕胀,窝在他怀里,心头甜蜜而满足。可她并不知道,这个二十四岁的处男,十分辛苦才抑制住今晚就办了她的邪念。在她看来,这只是一次拥吻亲密。

听着他心口“怦怦”的跳。破月慢慢放松下来,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步千洐连夜奔波,又运用真气替她疗伤,也略有困意。抱着她舒舒服服小寐片刻,一低头,觉她依然沉睡。

他于是又捉起她的脸亲了亲,这才翻身下床,去屋外烧了热水,再掀开被子一脚,替她将腿上血迹擦拭干净。又重新生了火,烘得整个屋子暖堂堂的。

待他忙完,破月已在床上睡成个“大”字型,半边被子垂在床下。他不由得失笑,细细替她掖好被角。望着她的睡颜,他觉得有些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伺候人,对象还是个女人,可他心里竟然莫名的觉得踏实。

他在地上和衣躺下,与她床上床下只有一尺之遥。闭目躺了一会儿,黑眸又睁开,探手到被中,找到她温软的柔夷,握在掌心,仔细看了许久,又狠狠的亲了几口,这才心怀畅快的睡去。

破月睡到半夜,忽然惊醒。

她梦到了颜朴淙。

梦里,她又回到了帝京。她穿着他喜欢的薄纱裙,系着鲜红的肚兜,躺在床上。而他眉目含笑坐在她身旁,一手拿了本书,看得专注;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来回抚摸……

那梦是如此安静而恐怖,只令她心如死灰,后背阵阵冷汗。

待一睁眼,却只见满室月光,炉火温暖。而自己垂在床旁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他掌心的暖意,仿佛要从手里传到心里。

她循着炉火的微光望去,只见步千洐的眉目在夜色里格外朦胧而俊朗。高大的身躯就这么大刺刺躺在地上,乌黑的眉目紧阖,呼吸均匀悠长。

破月的心就这么安宁下来。

其实她是喜欢他的吧。

似乎很喜欢很喜欢,越来越喜欢了。

她忍不住倾身过去,伸出另一只手,细细抚摸他饱满的额角。他不笑的时候,原来是这般英武俊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顶天立地。

指尖沿着他挺拔的鼻梁徐徐往下,破月的心尖也在微微的颤。她这才现,自己也是很想亲近他的,如今夜里趁他睡着了“轻/薄”,她很紧张,又觉得刺激。

然而她的手指刚触到那薄薄的唇,他那两道长眉已是微微一展,湛黑的眸徐徐张开。

破月的手停在半空。

不是没料到他会醒,他那么警觉的人。

好吧,她其实也有点……明知故犯的意思。

四目凝视,步千洐眸光微沉,身手如电,动作却温柔万分,抓着她的腰抱下来。

破月趴在他怀里,心跳如擂,也听到他胸口,心跳如擂。

她刚一抬头,他的唇便重重覆了上来。

破月并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却要忍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此时她自己送上门,步千洐哪里还舍得放?

之前的戏谑和散漫完全不见,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目光比夜色还要暗沉。他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动弹不得。他的唇舌凶猛而热烈,像是压抑了许久,一旦爆则难以控制。破月的脸被他扣得很紧,只能任他肆意蹂躏红唇。

他咬着含着她两片幼嫩的唇,火热的舌重重舔舐着她每一寸气息;他的呼吸格外急促,越吻越激烈,越吻越觉得不够不舍。猛的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在身下,双手紧扣她的手,令她动弹不得。本能,却驱使他的唇舌离开她的唇,沿着她的脸,一点点向下。

破月被他亲得酥麻难当。周身都是他火热的气息,忽的就觉得自己下面热热的涨涨的。她有些难耐的扭动着,轻轻的喘息着,又有些莫名的害怕。

步千洐感觉到她的情动,愈神魂颠倒。天寒地冻、孤男寡女、心心相印,他越的血脉喷张,理智也丢到九霄云外。一只手搭上她的胸口,轻轻的揉;另一只手覆在她饱满柔软的臀上,缓缓的摸。

破月心神全乱,勉勉强强逸出一声:“别……乱摸……”

“嗯。”他低应一声,手离开了。破月以为他停手了,松了口气,但微微又有些失落。未料片刻后,一只手悄悄从她的长衫边沿伸进去,探入肚兜。触到那两团雪峰时,他眼神明显一暗,一口含住她的樱唇,大手开始小心翼翼的揉着。

“怎能这样软……”他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别摸了……”

破月的抵抗全无用处,如此厮磨了许久,步千洐才深吸一口气,兀自摇头失笑,将她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却在床边坐下,定定望着她。

两人皆是衣衫凌乱、呼吸急促。步千洐望着她绯红的面色,已是格外满足。他执起她一只手,沙哑着嗓子正色道:“月儿,我不能委屈了你。过些日子,咱们便结为夫妻。”

破月一愣。

她虽与步千洐定情,但毕竟是现代人思想,好是好,喜欢是喜欢,但万万没想到成亲。此时见他满脸坚决的说要娶她,她心头甜甜的,却感觉太快了。然而转念一想,成亲哪有那么容易,于是释然。

未料他下一刻又不正经起来,握着她的手,懒洋洋的继续道:“……等你成了我的娘子,咱们方才做的事,我可就不会停下了。”

破月被他说得脸颊滚烫,抬头望着他,虽神态懒散,英俊的脸颊却也是一片红晕,看在眼里十分可爱。她不由得失笑,心想,原来你跟我一样不好意思!装什么装!

忽的想起一事,她忙道:“有件事咱们得说清。我知男儿三妻四妾惯了,我可是不愿意的。”

步千洐没料她说这个,笑意愈的深:“我以前没看过别的女子,今后也没心思看别的女子一眼——你放心嫁我便是。”

破月被他说得甜丝丝的,心念一动,起身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他哪里舍得仓促结束?一把搂住她的腰,扣在怀中,辗转厮磨,只盼着漫漫长夜,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两人正满心欢喜间,忽听屋外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仿佛穿破夜色雪光,幽幽慢慢传来:

“极好、极好,如此郎情妾意,真叫本官不忍令你们情断义绝、天人永隔。”

作者有话要说:咦,今天还是双更?一定是我打开晋江的方式不对……

3点见~~

我看到有几个亲留言说,昨天第一章小步的表现与以往有点违和。我当初写的时候,本意是他以前虽放荡不羁,但这次差点死了,还是会心有余悸,所以才会想要送女主走。因他骨子里还是有侠气,觉得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宁愿就放她走,感觉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不知道大家以为如何,如果大家都觉得违和,我就想想能不能改得更加妥当,谢谢大家!!

☆、37.离乱

心头甜蜜爱意烟消云散,颜破月仿佛全身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恐惧便如幽暗的夜色将她包围,喉咙紧几近窒息。

“颜、颜朴淙……”她颤声道。

步千洐也辨出了他的声音,暗自心惊——他自恃耳力过人,今夜又有积雪,微小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未料这颜朴淙竟踏雪无声,听他的话语,竟似已在屋外听了一阵,才出言讥讽。

他当机立断,从地上跃起,一把将破月拉过来,凑到她耳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从后门,骑踏雪走。我拖住他。”

破月迟疑——她若走了,颜朴淙岂不将步千洐碎尸万段?可她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处?

见她不动,步千洐脸一沉:“愣什么!快走!”将她往后门一推,破月一个踉跄,跌行几步,心若刀绞。

门外那疏淡的声音已再次传来:“走?一个两个,统统给我留下。”

更强烈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破月一咬牙,转头朝后门跑。步千洐见她肯走,再无迟疑,拔出鸣鸿刀,破门而出,刀光已如雪花般璀璨大盛,堪堪向颜朴淙的方位逼去!

但见雪地里,颜朴淙静静负手矗立,眉目清俊、黯黯光华竟若天神般悠然。他似全然无视步千洐狠绝的刀光,只抬起手中长剑,轻轻一挡!

步千洐竟被他这随意一挡,震得胸口气血上涌。他心底暗惊——鸣鸿刀削铁如泥,他用尽全力的一击,至今尚未遇到对手。未料颜朴淙只持一柄看似极普通的长剑,剑还未出鞘,仅用剑鞘,便轻易挡住了他的劲力!

高手过招,一招便知深浅。而步千洐此刻已知,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深不可测。

他对敌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四目交错,他看到那细长的眸中冷意凝聚,杀气勃然。

若是旁人见了这修罗般的眼神,多半心惊胆战。可步千洐瞧见他的眼神,心头傲气却愈激荡。他心想对手再强,只要拖住他,破月便能脱身,自己纵然身死又何妨?于是他刀意一改,以使出“缠”字诀,幻化出漫天刀光,将颜朴淙周身笼罩起来。

颜朴淙方才在屋外听了片刻,对步千洐已生杀机。然而双方一交手,他竟也被震得虎口麻,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不输自己二十余岁时,于是他杀机更盛了。

待步千洐款款使出刀法,招式流水行云厚朴稳重,他纵然武功远胜于他,要立刻擒下他,却也不是易事。

然而颜朴淙又岂是拖泥带水的人?这厢与步千洐缠斗,同时还听得破月骑马竟似已行得远了,他心知再不能拖延,清啸一声,拔剑出鞘,瞬间如一道妖异的白练,朝步千洐凌厉的刀光中破去!

破月骑了踏雪于月下狂奔,山路崎岖、积雪湿滑,抬眸只见四野苍苍、满目悲凉。身后打斗声渐远,她的心却收得愈的紧。她不敢想,颜朴淙会如何折磨对待步千洐!她也不敢想,若是步千洐为救她而死,她要怎么独活一世?

正痛苦万分间,忽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月儿,回来。”

明明极远,却似就在她耳边,轻喃低唤。破月全身一僵,勒马停步。

又听那声音缓缓道:“我数一声,便捏断这小子一根骨头。数十声你若不归,我便挖出他的心肝。一!”

破月全身一抖。

夜色这么静,隔得这么远,她竟然隐约听到一声闷哼。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她怎么可能听见?

可她就是听到了。

那是步千洐,咬紧牙关逸出的极低的一声。

低不可闻,可她竟然听到了。

破月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从自己心尖上缓缓割过,不等她再细想,已脱口而出大喊:“别伤他!别杀他!我回来!”

不等她策马,踏雪似也感应到步千洐的困境,一声长嘶,已掉头朝小屋奔去!

夜色如魅。

近了,更近了。

泪光模糊的视线里,破月影影绰绰看到颜朴淙长身而立,单手正将一人掐住咽喉高高举起!

那人面目狰狞、唇角鲜血狂流,黑眸圆瞪,正是步千洐!他一看到破月回来,怒不可遏,沙哑着嗓子吼道:“你回来做甚!”

颜朴淙冷冷一笑,手劲一收,步千洐的声音嘎然而止,脸憋得青!

马背颠簸如浪,还未等破月骑到他们跟前,忽的马儿高高跃起,她坐立不稳,一下子摔在雪地上。一抬头,却见踏雪抬起两只矫健的前蹄,重重向颜朴淙踩去!

步千洐脸色一变,颜朴淙侧身冷冷望着落下的马蹄,眉都没皱一下,抬掌抢先在马腹重重一拍!

踏雪呜咽一声,嘭然侧摔在地,四肢僵直,痉挛颤栗,很快便不动了。

破月万没料到颜朴淙一掌便打死了踏雪,只觉得心肝俱裂。再望见步千洐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越悲痛难当。她全身被摔得疼痛难当,勉强爬起来,扑倒颜朴淙脚下,抱着他的双腿,一脸泪水:“放了他!放了他,我跟你走,我再也不跑了,一辈子都不跑了!求你放了他!”

颜朴淙从未见她如此歇斯底里的哭喊,他一低头,便能望见她又脏又小的脸上,满是绝望的哀痛。他的心尖倏的一抽,那是一种极奇特的情绪,似乎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爽意。但这丝丝点点的情绪,并不能令他的怒火消歇。

他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再将她的腰一揽,终于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

破月双足已然离地,被他抱在怀里,脸紧贴着胸口。她呆呆的回头,便见步千洐双目赤红望着自己,他眸中的痛惜和不甘,宛若汹涌而压抑的潮水,瞬间要将她淹没。

破月的声音奇异的安静下来。

岂止是安静,她的声音温柔娇软得不可思议。

那是她万念俱灰心甘情愿身入地狱的声音。

“爹,放了他,好不好?”她趴在颜朴淙胸口,软若无骨,“月儿再也不敢了,爹放了他,咱们回帝京吧。”

颜朴淙从未得她如此温言软语,心神一怔,竟展眉对她笑了:“不可。他必须死。”

破月全身一僵,又听他淡道:“敢动我的女人,又怎能让他死得轻易?”

他一抬手,步千洐高大的身躯便若破布般被扔了出去,砰然重重撞在墙上,墙体瞬间倒塌,将他整个身子埋住。

“畜生……”步千洐沙哑的声音从那堆废墟里传来,他竟又踉跄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持刀又要上前。颜朴淙淡淡一笑,扬手便朝他掷出了长剑!

步千洐嘶哑的低吼一声,长剑便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将他再次撞进屋里,竟钉在内墙上。颜朴淙这一剑刺中他的同时,也力透穴道深处。饶是步千洐有心拔剑,全身也再无法移动半分。

颜破月不知步千洐生死,又惊又怒,一把揪住颜朴淙的衣领:“你杀了他?你竟杀了他!”

颜朴淙反手扭住她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破月手骨脱臼,痛麻难当。他见她疼得秀眉紧蹙,心尖上又觉莫名抽了一下,有些愉悦,又有些……心疼。他抬眸望了望已然深黑的天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声道:“我没杀他。”

破月一怔,又听他柔声道:“他碰过你,我怎能让他死得如此轻易?我伤了他肩井穴,他此刻痛得无法昏迷,只能睁眼看着。”

破月的心倏地沉下去,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拼命挣扎,却被他抱得死紧。

果然,他抱着她一步步又走向屋子,他的声音不辨喜怒:“爹已经等了太久,再等下去,爹只怕会伤月儿更重。今日爹就破了月儿的身子,让这小子在边上瞧着,慢慢痛苦而死,可好?”

他一脚踹开屋门,扫一眼钉在侧墙上的步千洐,缓缓走向正中的床。

步千洐人在角落,望着他将破月放在床上,高大的身子慢慢覆上去,只觉得脑中如有人用一把灼热的刀反复的搅动。他想要怒吼却根本不出半点声音;想要冲过去,却根本不能挪动半点。

他觉得痛苦极了,他根本感觉不到躯体的痛,只有满心满胸仿佛被灼热的火在烧。他的意识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再一定神,竟只望见颜朴淙的一只大手,握住了一只纤滑如玉的脚踝,而她雪白的大腿,拼命在床旁乱蹬挣扎,却被颜朴淙扣得死紧。

步千洐脑子里“崩”的仿佛有根弦断掉了。他觉得全身血脉上涌,以从未有过的迅猛度,直扑自己面门。

“啊——”他一声痛苦的嚎叫,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肩膀一抖,竟慢慢从那贯穿的剑身移动出来。

要救她,要救她!

这个念头像是熊熊火焰,燃烧在步千洐的脑海里。他忘却了痛苦,忘却了危险,他眼中只有破月拼命挣扎的躯体,刺得他满心疼痛难当。他并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真气逆行,重开了被封的穴道;他也不去想,即便他再上前一次,也只会被颜朴淙踩在脚下。他只是眼神阴霾的盯着那一抹令人怜惜万分的雪白,强烈的怒意和杀意,如野火般在他身体中凝聚!

颜朴淙一抬眸,便见步千洐奇迹般的又朝这边走了。可在他眼里,步千洐纵然冲破被封的穴道,实在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依旧低头看着破月,只待步千洐一走近,一掌打死便是。

怀中的女子在挣扎,剧烈的挣扎。越挣扎,他越想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初夜。他原本可以点了她的穴道,为所欲为。可神差鬼使的,他想看她憋屈的样子,想看她在他怀里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嘶——”他撕开了她的上衫,酥胸半露。她也够血性,抬起未受伤的手,重重就要扇向他的脸,被他轻而易举擒住,“咔嚓”又一声脱臼,双手都不能再动。

破月爆出一声尖利的呼叫,一脚就踢向他的胸口,他顺势抓住她的双足,往两边狠狠一分,襦裙被撕破,长腿雪白毕露,娇弱的私/密只隔一层亵裤,唾手可得。

他眸色瞬间暗深,心神便有些恍惚,正欲抬手触碰,忽听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心中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抬手便挡,谁料一掌却打中个冷硬事物。“啪”一声脆裂声,冰冷黏滑的液体浇了他和颜破月一脸一身,猝不及防。

他闻到身上气味,已觉不妙,匆匆看一眼同样全身湿滑的破月,一手抹干脸,大怒回头。

只见步千洐白着张脸,肩头血流如注,眼神却狠厉如夺命阎罗。他刚刚抛向颜朴淙的,正是破月做饭用的一桶菜油。此刻他左右手各持一根火把,不等颜朴淙回神,将右手火把用力朝他身上掷去。

颜朴淙往后一跃,轻巧便避过。步千洐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抢过来,抱起破月往后退了数步。破月落入他怀里,只觉得心肝俱裂。两人心灵相通,俱是想,今日就算一起死,也甘心了。

步千洐本是强弩之末,做完这一些动作,已是全身脱力,半步不能挪动。但他反而苍白的笑了,咳嗽两声,将手中火把向颜朴淙一指,哑着嗓子道:“老乌龟,再过来,我便同她一块儿死在你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明天还是双更就太过分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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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一下资料,菜油可燃,但不易燃。不过考虑到小步可以用残存的内力掌风增加挥性,所以还是可行的

☆、38.难敌

颜朴淙的脸在火光中阴晴不定。

忽的,他勾唇一笑,在步千洐狰狞的视线里,在破月又恨又怕的眼神里,他居然慢条斯理的脱下狐裘,从怀中掏出洁净的丝巾,拭去自己脸上、头上的油污。

然后他站在原地,抬眸望着两人。

“你烧不死她。”他将丝巾一扔,“我身手快你数倍,只要你稍动,我便能将她从你怀里夺去。顶多……烧坏些容貌罢了。她的人,依然是我的。而你,会死得很惨。”

步千洐心下雪亮,他说的是事实,但他迟迟不动,却也是忌惮火焰烧伤破月。于是他哑着嗓子道:“你可以试试!她既然决心赴死,你是拦不住的!”

颜朴淙不动声色的又看着破月。

只见她衣衫残破、肢体纤露,宛如一只雪白的羊羔,娇弱无依。可偏偏深潭般的双眸,写满坚毅。这令她整个人都透着股誓死不屈的凛然,与她的柔弱交织在一起,令人心头又恨又痒。

颜朴淙想要做的,就是毁掉那份坚毅。她骨头硬了,他偏要让她乖乖趴在他脚边。

“月儿,你是个识时务的女人。”他含笑望着她,“若不是陈随雁横插一脚,你我已是夫妻,我宠你怜你,教你享尽一世荣华富贵,又何苦受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之苦?”

步千洐和破月没料到他的态度忽然放软,都是一怔。

他又道:“烧伤是很痛的,还会变得奇丑,受尽一世苦楚。爹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怎么忍心你受那样的苦?你过来,过去的事,爹既往不咎。而这个小子,我答应你,放过他的性命。如此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步千洐虽深受重伤,气血强冲之后,内息反而逐渐顺畅,说话这空档,他的功力已恢复了两三成。

他知颜朴淙在攻心,他根本舍不得破月的容貌,所以才不上前。

他决定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破月搏一线生机。

“好,我也不想死。我让她跟你走。”步千洐慢慢道。破月原本沉默不语,听他这么说,虽与自己想法一样,却还是心头一痛。

颜朴淙闻言微微一笑,却也暗自提防着步千洐。却听步千洐又道:“你退开两步,让我和月儿再说几句话。”

颜朴淙暗生怒意,但在他心中,步千洐的小命确实比不上破月的容貌。压着怒火,他依言退了两步,只是细长的眸依然浸着寒意,看着二人。

步千洐见他退得远了,先是狠心抓住破月左右臂,快一扭。破月接连痛呼,麻痹之后,手臂却也复位了。他低头凑到破月耳边,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一推你,你便从后门走。切记不可回头。山腰上还有许多废弃仓库,你躲上几日,小容的人见我不归粮仓,自会来寻。”

破月听得分明,心头大恸:“那你呢……”

步千洐没出声,只是望着她。火光低暗,俊脸煞白。偏偏一双眼灿若星辰,温柔坚毅得不可思议。

破月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火把、菜油、倒塌的屋顶、残破的躯体,他这是要跟颜朴淙同归于尽!

破月慢慢抬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火把的冰凉大手上。不远处颜朴淙察觉不妙,还以为她要以身赴死,低喝一声:“月儿!”

破月恍若未闻,抬头对步千洐道:“对不住……这回,我不能听你的了。”

步千洐黑眸一敛,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她身形已动,朝颜朴淙的方向迈了一步。

“此话当真?你会放过他?”她厉声问道。

颜朴淙冷笑道:“我固然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他的命,如何及月儿的容貌重要?月儿,你还迟疑什么?爹纵然杀生千万,答应月儿的事,何曾食言?”

破月点头——颜朴淙说得对,他从未对她食言。只要她过去,步千洐就能活命。

她缓缓转头,看着步千洐。步千洐全身僵若木石,只是紧抓着她的手,如何能放开?

她柔声道:“阿步,是我的错,都是我惹出来的,才连累你如此。你好好养伤,实在没必要为我断送性命。其实也没什么,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咱们就此别过,你忘了吧我。我今后会心甘情愿跟着他,咱们就此别过。”

她声音低颤着,步千洐已听得痛不能言。

颜朴淙听到她说“他待我极好”、“心甘情愿跟着他”时,原本充斥着冷意的心底,竟是一柔,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念头——她对我倒也不是完全情意,定是被诚王和这小子哄骗,才移情别恋。这念头令他心生一丝愉悦,心中也就打定主意,待带她回去后,自要教她从身到心都服服帖帖,今后绝离不开自己。

破月狠狠一甩步千洐的手,步千洐哪里肯放?长臂一收,反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破月泪流满面,狠着心想要挣开,却怕触动他的伤口,手足无措。

他一低头,几乎是含着她的耳垂,也是最后一次含着她的耳垂,哽咽道:“别挣、别挣!你听我说,我的心里,已将你当成妻子。十年、二十年,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大将军王,杀了这畜/生,迎你回来。我会……守你一世。”

破月心头痛若刀绞,却偏偏在他怀里破涕为笑:“嗯……别让我等太久。”

步千洐也笑了,手臂慢慢落下,松开了她。

两人在军营日久生情,但也未到生死相许的地步。步千洐肯为她赴死,多是义气和责任使然;而她愿与他同死,也是因为义气。

可经历了今夜变故后,两人面临分别,心中情意却若潮水涌漫,愈的情深意重了。

颜朴淙亲眼见到二人离别情深,脸色早已阴晴不定,淡道:“月儿,过来。”

破月含泪转头看着他,心下骇然,却也无计可施。正要迈步,忽见颜朴淙眸中精光一闪,转而望着窗外。

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外面传来。

“颜老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步千洐和破月都是一怔。步千洐见机极快,又将破月拉回怀里。

颜朴淙听到这声音,微一沉思,便辨认出来,脸色微变。

他淡淡扫一眼墙角相拥的男女,也不急着收拾他们,慢慢踱到门边,朗声道:“原来是杨大哥。杨大哥一向忙着武林正义,怎么今日有空管小弟的家事?”

步千洐听到来人姓“杨”,又是武林中人,年纪比颜朴淙还要长,不由得心头一动。

会不会是刑堂堂主杨修苦?

惩奸除恶、神出鬼没的杨修苦?

步千洐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但见来人似乎与颜朴淙是旧识,又有些吃不准了。

却听窗外那声音再次叹息道:“颜老弟,你我十六年未见,没料到今日相见,竟是在如此境地。你一向义薄云天,是小哥哥我最佩服的大英雄。为何今日罔顾人伦,对这双小儿女苦苦相逼?”

颜朴淙冷笑道:“杨大哥真是忙糊涂了。破月是我从小养大的姬妾,她与这步千洐私奔,我亲自捉拿,有何罔顾人伦?我现在已不是武林中人,杨大哥的刑堂再无所不能,似乎也不该管本官的事。还是早早离去,好自为之,免伤和气。”

步千洐心中惊喜,破月也听出了端倪,两人四目凝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燃起的希望。

杨修苦似乎并不惧怕颜朴淙,淡道:“这步千洐与老朽有些渊源,还请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他二人吧!”

颜朴淙长眸一敛:“不可。”

杨修苦叹息道:“刑堂虽势单力薄,可为了正义伦常,倒也不惧官威。既然大人执迷不悟,那老朽只好勉力与大人一战了。”忽而厉声喝道:“老三、老五、老七,围着屋子!老八、老九,救人。”

颜朴淙早听出对方有数人在外,只怕他留在山下的暗卫,也尽皆被擒。可破月就在身旁,他如何肯放?听杨修苦下令围攻,他眼明手快,飞扑过来便抓向破月的肩膀。

步千洐抬臂就将破月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对着颜朴淙!

忽的只听风声如雷鸣般疾劲,一道瘦小的身影闪电般破窗而入,双掌堪堪拍向颜朴淙面门!

颜朴淙面上戾色凝聚,不避反迎,提气翻掌,也朝那人袭去。两人肉掌在空中匍一交接,明明寂静无声,却又似有无形的风雷颤动。步千洐和破月被那气浪所袭,同时闷哼一声,嘴角逸出口鲜血!

猛的斜刺里冲出一名中年女子、一名青年男子,抓住他们就往屋外急退去。待破月定睛一看,竟已身在屋外。

那女子看到破月身形,一皱眉,解下披风,覆在她躯体上。而后身手疾如闪电,抬手便在步千洐数道大穴点过,血流即刻减缓。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酒壶,为步千洐清洗上药,动作如流水行云,顷刻便妥妥帖帖。步千洐感激道:“多谢!”

那青年男子却拿过酒壶扔给步千洐:“步将军提提神。”步千洐如获至宝,满饮而尽,只觉得精神一振,似乎四肢有有了热力。他一把将破月搂紧,喜极:“咱们……不用分开了!”

破月大悲大喜之后,亦是心潮澎湃,将头深埋在他怀里。猛的下巴被他手掌抓住,他的唇急切的寻了下来,狠狠吻住了她。见他情难自已,破月亦是将一切置之脑后,热切的回应。

片刻后,步千洐才将她松开,再抬头时,却只见出手相救的两人都站得远远的,别过头去,似在避嫌。

步千洐不由得老脸一红,破月反倒还好,生离死别之际,哪在乎旁人眼光?

两人相拥坐在地上,只见八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静静立在雪地里,将小屋围住。原来除了方才的老八老九,杨修苦一共带了八人。

只是两人还在小屋里,隐隐只听见沉闷的打斗声,却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了。

等了约莫有半柱香光景,忽的只听砰然巨响,两道矫健身影如弓箭般从小屋破顶而出,平地拔起两三丈高!颀长的正是颜朴淙,矮小的自然是杨修苦!

两人在空中缠斗不断,到了顶点,又急下落。忽的同时拍出一掌,乍然只听肉掌竟出金石之声,声震群山。

一掌过后,两人同时倒跃开去!

颜朴淙身子宛若大雁展翅,刚一落地,疾疾倒退数步,竟吐出口鲜血,这才站定。

杨修苦却只退了两步,并未吐血,立刻站定。

破月这才看清,这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瘦小佝偻的老人,一对长眉下垂、塌鼻厚唇,看起来面相极苦。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竟是鼎鼎大名的刑堂堂主。

那杨修苦忽的叹了口气道:“二十余年前老朽不是颜大人对手,今日能打个平手,已十分欣慰。”

一席话说得中气十足,颜朴淙不由得心头一沉,方才与他一战,自己气血翻涌已受了严重内伤,可他竟似全无异样。

颜朴淙又看一眼不远处的颜破月,却见她与步千洐紧紧相拥,不由得又怒又恨。然而他清楚,今晚在这些武林人士手里,绝讨不到好处,到嘴里的羊羔又要吐出来,他如何甘心?正恼怒间,谁知未理顺的真气再次激荡,“哇”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杨修苦的八名弟子见状,全部持兵器围上来。那中年女子厉声道:“师父,此人禽兽不如,不如今日便结果了他!”

步千洐和颜破月对望一眼,俱是一怔。

步千洐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又对颜朴淙恨之入骨,哪里还会心慈手软?只是不能亲手杀他,颇有些恨恨不甘。

破月望见颜朴淙长身玉立、容颜苍白、血迹斑斑,神状竟有几分可怜。但思及他方才竟要杀了步千洐,心肝又麻木下来,转过头去,不看他的惨状。

颜朴淙倏地低笑,哑着嗓子道:“你们胆敢刺杀朝廷二品大员,本官就真要佩服你们了。若是想叫皇上出兵剿灭你们这小小江湖派别,那便动手吧。”

众弟子一听他语言相激,有的迟疑,有的更恨得咬牙切齿。那杨修苦却叹息道:“大人何出此言?刑堂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实在看不过你逼迫他二人,这才出手。大人的护卫都被囚在山脚城隍庙,大人这便下山去吧。只是希望大人看在老朽薄面,今后不要为难他们。”

颜朴淙冷冷一笑。他方才调整了半天气息,已然恢复了四五成。只是今日大势已去,他只能求自己脱身了。

他忽的看向破月,声音疏淡却有力:“破月,记住洞房时我同你说的话。你要的,我都能给。”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踩雪踏树,身形如鬼魅,顷刻便往山下去了。

步千洐听到说“洞房”,心头一凛,瞧一眼破月,面上不动声色。破月则是怔然未觉,她想起洞房那日,他已答应了好好尊重对待自己,他说要与自己长相厮守。她不由得想,杨修苦说得对,他若放过自己,于谁不是解脱呢?

却在此时,杨修苦身形一晃,“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师父!”诸弟子全急了,杨修苦轻轻摇了摇手,一名弟子在地上铺上披风,扶他就势坐下,运气调理。

半晌,他才缓缓睁眼,望见步千洐,微微一笑。

步千洐让破月搀着自己拜倒,两人齐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杨修苦长吐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的瞥见他身旁颜破月。他之前一直未见她容貌,此刻隔得极近,看清了七八分,瞬间脸色大变:“你、你……”脸色一白,又吐了口鲜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杨修苦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的,各位看官,且听下午三点第二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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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昨天太抽,没法回复评论和送分,我也不知道送出去多少,今日不抽了再补上哈。

☆、39.分离

步千洐心头生疑,破月心头一动,柔声道:“前辈,你……认得我?”

杨修苦又仔仔细细看了她几眼,眸色复杂难言。

“你竟是颜朴淙的亲生女儿?”

破月摇头:“我……不知。”

颜朴淙虽说过她是小妾和马夫所生,但她并不信。

杨修苦沉默半晌,神色已恢复如常,淡道:“你长得有几分像一位故人。不过仔细一看,却是不像的。应当是老朽认错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沉默片刻,步千洐恭敬道:“前辈侠肝义胆,还为营救我二人受伤,步千洐无以为报!”

杨修苦脸上泛起笑意:“老朽已跟随步将军多日,今日在山下见到颜朴淙的人马,才立刻召集弟子到此。”

步千洐心头一凛,心想我从无逾矩之事,你刑堂为何盯上了我?

杨修苦见他沉吟不语,扫一眼破月,淡道:“步将军,先让老朽为你疗伤。”那被唤作老八的中年女子立刻上来,扶着破月到了屋里。

半个时辰后。

杨修苦放下抵在步千洐后心的手,两人同时睁眼,俱是一笑。

步千洐得他相助,伤口甚痛,内息已然顺畅,心头一阵喜悦,却听杨修苦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跟随你?”

步千洐点点头:“请前辈指教。”

杨修苦站起来,踱了几步,微笑道:“其实老朽这次专程来找将军,只想问将军一件事:倘若你最亲近之人,犯了天大的错事,你是会大义灭亲,还是盲目维护?”

步千洐听得心头一凛,忍不住想:他说“最亲近之人”?啊,莫非是月儿犯了什么错事?她一个小丫头,能犯什么过错?再说,纵然她把天都捅了个篓子,我又怎么忍心责怪?大不了带她远走高飞。

想到这里,他含糊答道:“我定会出手惩戒,不让她再犯错。”心想若是月儿,我自有自己惩戒的法子,亲一亲,搂一搂,她自会听我的,不会再犯错。这也不算骗前辈。

杨修苦当然不知他的心思,满意的点头:“极好!极好!我也知你必会如此!老朽跟了你月余,见你为了无辜的墨官百姓,甘愿违抗大将军,身受杖责;又见你舍身守卫墨官城,勇退敌军,便知步将军是真正的忠肝义胆。”

步千洐未料他连这些都清楚,显然这些日子一直在暗地里窥探,自己却未觉。自己一向自诩武艺高强,今日却连遇两大绝顶高手,果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自小心高气傲,如今极难得的汗颜羞愧,心想再不可仗着心思聪敏便倦怠,今后要勤习武艺,方能护得破月周全。

杨修苦又道:“你安心养伤,我会留下一名弟子在城中。若颜朴淙再来作恶,刑堂自会一呼百应,群起而攻之。”

步千洐恭敬道:“多谢前辈!”

杨修苦观他虽遍体鳞伤,却仍是俊朗坚毅、谦恭有礼,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淡道:“你年纪虽轻武艺过人,我的弟子中,也只有小十三与你不相伯仲。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他如今的武功也算独步武林,多少少年英雄梦寐以求得他传授一招半式。

未料步千洐想也没想,开口拒绝:“多谢前辈好意。但晚辈曾拜一位高人为师,不得他允准,晚辈不能改投别派。”话一出口,步千洐心头一惊——杨修苦说的最亲近之人,难道是师父?可师父他侠肝义胆,又怎么会做对不起大胥的事?

杨修苦见他言辞坚定干脆,心头微怒,淡道:“你不愿,老朽自不会勉强。”

两人又静默半响,步千洐拒绝了他,也有几分歉意,灵机一动,寻了个话题笑道:“我与十三是好兄弟。算起来我已有一年没见到他。前辈是他的恩师,便与我师父无异,请再受晚辈一拜!”

杨修苦听到提到关门小弟子唐十三,倒是愉悦笑道:“不错。你们年轻人义气相投,倒是极好的。”

他见步千洐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又思及方才见到破月一脸妖相,实在不喜他被她蛊惑牵连,想了想便道:“不过你的武艺,与那颜朴淙相比,却是远远不及的。你护得了那女子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步千洐沉默不语。

杨修苦叹了口气道:“这样罢,你将她交给我,由刑堂暂为保护。我那第八名弟子是女子,今后便让她跟老八作伴。”

步千洐闻言一惊,他万没料到杨修苦的建议竟是将他和破月分开。饶是他生性豁达,此刻也是喃喃:“这……”

他知道杨修苦说得极有道理。

慕容湛虽有能力保护破月,但他身在帝京皇家,风云变幻,总怕有不测;而刑堂**于世、门规极严,破月若由他们保护,自是妥帖无恙。

可是……她那么活跃可爱的性子,若是跟刑堂的前辈们一起生活,怕是会很无趣吧?

这样酸涩的想着,步千洐却终究是狠下了心肠,缓缓道:“全听前辈吩咐。”

日头冉冉升起,步千洐缓步走入小屋。

他一进屋,那中年女子便起身走到屋外避嫌。破月正坐在床上,抬眸笑望着他。两人历经生死,还未得好好一述衷肠。步千洐在床边坐下,破月轻轻靠近他怀里:“伤口还很痛吗?你真是太傻了。”

步千洐摇头,握着她的手,静默片刻方道:“月儿,你的去处,步大哥已安排好,万不叫老乌龟捉住你。”

破月心头一沉,道:“你要让我跟刑堂走?”

步千洐未料她心思转得这样快,微微一怔,淡笑道:“正是。我如今要励精图治早日上战场立功。你跟着我很是凶险。便去刑堂住个一年半载,步大哥再来接你,可好?”

他原以为破月亦会难过,不肯离去。谁料她垂头低声道:“好,我跟他们走。”

步千洐瞧她神色凄然,心头怜意大盛,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里道:“罢了!我这就辞去差事,跟你同去,咱们不分开。”

破月心里先是一喜,却又迟疑了。

她深知他的性子,是决计放不下战事的,此时不过是一时冲动,将来必定会心有不甘。她摇头,语气轻快了几分:“你怎么跟小容一样呆?你是要做大将军的,可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而且咱们只是暂时分别,没事的。别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啊!”

步千洐原本满心不舍,却被她说得失声而笑。黑眸愈深沉,他从怀里掏出块通体碧绿的玉坠,塞到她手里:“戴好了,这是我的传家之宝,见它如见我。”

破月原本眼眶含泪,见那玉佩质地温润,定是上品,上面更是镌刻“千洐”两个小字,不由得刹住眼泪,好奇道:“你还有这种东西?以前都没见过。”

步千洐柔声道:“我是孤儿,还是婴孩时,身上唯一的东西便是此玉佩。今日交给你,务必妥善保管,以后还得传给我儿子。”

两人刚刚历经生死分离,正是感情浓郁汹涌之时。破月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可她实在不想再拖累他,强自按下心头酸涩,装作特别轻松的笑道:“我如今只是跟你好,将来是不是同你过一辈子,给你生孩子,还得另当别论。”

步千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脸色微变。

他虽不至于像慕容湛那样迂腐守礼,但跟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一样,一旦有了相好,又亲又抱的,自然觉得已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粗粝男儿,听得破月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自不会去想她爱他多,还是他爱她多这样婆婆妈妈的问题。他心里只是想,坏了,我与她定情不久,她对我感情自然不深。如今便要分离,月儿若遇到其他情投意合的男子,如何是好?

破月眼见步千洐被自己一句话堵得不吭声,又有些心疼,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当然,你若是信守承诺,不看别的女子一眼,好好待我,我自不会看旁的男子一眼。一心一意等你来迎我。”

话虽这么说,破月却自有小心思:步千洐如此英俊出众,他日必定非池中物。大胥女子多仰慕武人,此刻两人不得不分离,若是有旁的女子纠缠,他又生性洒脱豪放,万一他把持不住呢?所以她先扔下狠话,叫他老老实实。

步千洐哪料到依依惜别之际,女孩子家还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听到她只要自己信守承诺,他不由得心头一松。将她扣在怀里狠狠一顿亲。

见她被自己亲得全身软若烂泥,面颊绯红,他胸中却是豪气顿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便是了。你还是会给我生儿子,因为我绝不会负你。”

步千洐将破月送到门边,那老八策马过来,将破月拉上马。此刻山顶又下起了大雪,两人透着雪花纷飞,无语凝望,皆是欲言又止。可刑堂弟子,又怎会是能解风情之辈,老八清喝一声:“抓稳!”马儿已第一个展蹄飞奔,顷刻便将步千洐丢得极远了。

破月拼命回望,却只见月光幽暗、雪色苍茫。破败的小屋前,那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漫天风雪里久立不动,似是已经痴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这些天的评论支持,很给力啊!

明后天,来几章轻松的调节一下,以便迎接下周的疾风骤雨,灭哈哈哈哈。因为明天老墨要外出,所以双更在中午12点一次性放上。后天稍微休息一下,中午更新一章。

周末愉快!我爱你们!

☆、4o.十三

半个月后。

客栈里人声喧哗。来自四面八方的武林侠客们,虽风尘仆仆却热情不减,大多在讨论同一个话题——武林盟主靳断鸿,召集天下英雄,二月初八于无鸠峰顶论剑。

破月头戴斗笠,隔着层黑纱,听隔壁桌的汉子们描述靳盟主如何英明神武——既是北部第一大富商,又有一副侠肝义胆、一身精湛武艺。

破月不由得感叹——靳盟主绝对是划时代的新好男人典范!

听说靳盟主这次召开英雄大会,为的就是商讨武林人士助军北伐的方略。大胥人人尚武,所以这武林大会才如此引人注目。破月遇到这种十年难遇的盛事,当然也会感兴趣。只可惜去不了。

那日自粮仓离开后,刑堂一行人一路往南,返回刑堂总堂。破月虽十分思念步千洐,倒也不会每日伤风悲月。过了几日,心情也就平复了。反而是跟着刑堂诸人,有时看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威风凛凛百姓爱戴,倒也很沾光、很带劲。

未料刚入徽州境地,杨修苦便收到武林大会的消息。他当即带了七名弟子掉头向北,只留老八一人,护送破月去总堂。不过徽州离总堂已经很近,杨修苦走前又向沿途刑堂分堂传递号令,严密小心颜朴淙的人马。老八带着破月继续往南走了两三日,迄今安然无恙。

女子姓凌,让破月唤她“凌姑姑”。前日破月也曾问她,有没有人皮面具。凌姑姑答得掷地有声:“咱们行走江湖坦坦荡荡,要那些虚假的东西作甚?”

破月顿时明白,这人的刚直大概跟容湛有一拼。只不过容湛虽刚直,对人情世故却也看得分明。这凌姑姑我行我素,却有些不通世事。

破月怕颜朴淙的人觉,自己买了顶斗笠戴着,凌姑姑不置可否。

这日中午在客栈用了饭,两人继续赶路,终于在日落前抵达徽州分堂,凌姑姑打算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徽州分堂其实是间小小的院子,天寒地冻,更显得门庭稀落、寂静无声。破月随凌姑姑走进去,半天都没看到一个人。

凌姑姑与破月刚在客舍安顿下来,忽听屋外一阵喧哗。凌姑姑走了出去,破月在门边探头张望,见院子里站着五六个男子,个个黑色劲装,笑呵呵的向凌姑姑行礼。

“凌姑姑,您老人家来徽州,实在是蓬荜生辉。姑姑,堂主他老人家可好?”为的是个二十余岁胖子,身材高壮,脸圆眼圆,生得极为喜气。

凌姑姑在他们面前依旧不苟言笑,淡淡答道:“很好。”

那胖子正要再寒暄几句,身旁另一男子忽的朝破月方向看过来,惊讶出声:“咦……”

破月不欲接触太多闲杂人等,连忙关上房门,便听凌姑姑冷冷道:“师父派我护送一人到总坛。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任何人不许打扰她。”

众人忙点头称是,不敢再多言。院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

破月听得分明,心想这些人倒跟杨修苦的亲传弟子大为不同,性子十分活络。不过刑堂要维持势力和收入,肯定也要招收些外围弟子。见他们似乎很敬畏凌姑姑,破月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晚破月刚睡下,忽的感觉体内那消歇许久的寒热气流,复又侵袭全身。她连忙坐起,照步千洐所授法门细细调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觉心腹舒畅。

一睁眼,却见对面的凌姑姑已经坐起,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你修炼的何种内力?”凌姑姑问道。

破月信得过刑堂弟子的为人,也不隐瞒,将自己自小的体质大略说了遍。凌姑姑听她说完,神色却有些动容,起身走到她床旁,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破月却不知,这凌姑姑是杨修苦弟子中专修医术的。轮武功,她或者距内外兼修的步千洐还有一大截,但轮内力疗伤,却已是武林翘楚。

片刻后,她眉目越紧蹙,望着破月的神色,十分吃惊。

“十六年纯阴内力……难怪如此浑厚……却偏偏又……”她话没说完,已陷入沉思。

破月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考虑了许久,才见她缓缓睁眼,眸中竟破天荒有了笑意:“我传你一个法子,每日修习,虽不能助你运用自如,但免去这每日寒热之痛,却是举手之劳。至于你能运用几分,便要看你的造化了。”末了又特别直接的添了一句:“比步千洐的法子要好。”

破月听她说要传自己法门,心下感激,却也不会特别激动。望着她不再严肃,宛如一位慈祥的阿姨,忍不住道:“姑姑,你笑起来很好看。”

凌姑姑神色一僵,几乎是立刻收了笑,淡道:“这便教你吧。”

两人传授了半个时辰,破月便已记牢。依法修习了一刻,果然通体舒畅,比之从前更加轻盈。她大喜拜倒:“姑姑,你果然厉害,比步千洐的法子厉害多了!”

凌姑姑自幼被师父养大,习惯了清苦枯燥的生活,还是第一次与年轻女孩相处。她与破月相处半个月来,见她虽容貌娇美,却生性沉稳本分。她并不刻意讨好自己,却一路端茶倒水,侍奉得极为妥帖。这令凌姑姑对她刮目相看,心想师父说她是妖女,可我见她本性纯良,倒不是很妖。

此时她听破月连声夸自己厉害,神态天真烂漫,比起那些隔代弟子的马屁,不知真诚多少倍!

她心怀畅快,微笑道:“你朝烛火打一掌。”

破月猛的想起当日打断那棵虫蛀的小树,不由得惊喜万分:“我也有内力?”

破月按她说的法门,气沉丹田,经胸腹缓缓而上,进入手少阳三焦经,一掌豁然拍出。掌风过处,火焰猛收,瞬间熄灭。

凌姑姑沉肃道:“换做普通人,一掌也能打灭。但你掌中已含了真气。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破月大喜,连声道谢,也不睡了,一掌掌打向火焰,练得不亦乐乎。凌姑姑背对她而卧,望见墙上火光忽明忽暗,不由得微微一笑,阖目浅眠。

这夜,破月一直练到月上中天,竟真的略有所成。

隔着两三步远,她的掌风能熄灭烛火;凌空拍向门框,能感觉到其哗啦作响。

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武功”的甜头,而且是成的那种,这令她颇有种苦尽甘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感觉。

她无论如何没料到,这个晚上,并不会太平。这个晚上,会有很多人死去。

因为兴奋,她了无睡意,推开房门走到庭院里,打算对着那些树再做练习。

刚走下廊道,忽听左侧不远处,劲风一闪而过。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望过去,却听见对话声断断传来:

“……那婆娘今日到了咱分堂,真是天赐良机……绿林盟出二十两黄金买她的命……”

破月听得目瞪口呆:“那婆娘”说的莫非自己?

又听另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道:“今日子时,绿林盟便动手。咱们只需袖手旁观……谁叫她杀了绿林盟的崔焱?不过掳了几名娘家妇女,就结下梁子……”

破月听明白过来——这声音是白天那为的胖子!只怕他们要对付的是凌姑姑!

绿林盟,她听说过,当今武林三大门派之一,与清心教、刑堂并驾齐驱。

据说都是些鸡鸣狗盗的绿林人士聚集,人数众多,在武林中颇有声威。只是鱼龙混杂,很难说好坏。上次替她换面具的苏隐隐,教她使用法门时,还提到“我们绿林盟”。所以破月一直对这个门派印象不错。未料今晚却听到他们要加害凌姑姑!

她心下有些奇怪,他们对话为何不避人,被自己偷听得清清楚楚?难道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这其实是陷阱?

她却不知,一夜练习,她已能运用小股真气,自然也比寻常人耳聪目明许多。那两人自在房间里说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但她历经磨难,性子已谨慎许多,毫不迟疑退回房间,叫醒了凌姑姑。

凌姑姑听她说明原委,不由得大怒。但她虽生性迂执,却也不是硬闯硬拼之人。略一沉思,便叫破月拿起行李,趁夜色从房顶跃出,撒足疾奔。

两人刚跑出分堂数步,便听身后脚步声纷沓而来:“点子跑了!拦住她们!”

话音刚落,巷口闪出十余道黑影,持刀握剑,蓄势待,在夜色里显得狰狞而凶狠。

凌姑姑将破月往边上一推,拔剑便迎了上去。

凌姑姑剑若繁花,轻盈敏捷,顷刻便刺中两人胸口。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敌人中也有刀法极为精湛的,专门挑着她防御的空档下手,很快,凌姑姑便有些不支了。

破月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正心焦间,忽见一名男子挥刀朝自己攻过来!

顷刻刀光已至面门,破月吓得呆立当场,哪里还能想到抵抗,开口便是:“别杀我!”她的声音清脆柔软,那男子一怔,抬手便掀开她的斗笠,神色便有些异样了。

他一把抓住她胳膊,就往怀里扯。破月撞进他怀里,正心跳如擂间,忽见他门户大开,简直就是聪玉长拳第一招入门式的活靶子,不由得忐忑不定。

“英雄……”她低唤一声,单手抱住男子的腰,男子被她如此热情的一搂,又意外又惊喜,心想今日难道好运捡到了个放浪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便见怀中人儿抬起小小拳头,不偏不倚中规中矩朝自己腹部打过来!

一声闷响。

破月全身冷汗,紧张的抬头望着他。

他身子晃了晃,低头呆呆的望着破月。

完了完了!破月心想,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她忙娇声道:“英、英雄,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未料那男子猛的松开她,刀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弓下腰,怒喝道:“疼死老子了!老子宰了你!”这男子本是绿林盟中喽啰,虽有些好色,却全无怜香惜玉之意,被偷袭一拳剧痛难当,眸中便全是凶狠的杀意了。

然而他的眸中,很快有一片银光闪过。

他脸上惊诧的表情,彻底放大。

但他已不能有其他动作了。因为他的脑袋,已经从脖子上斜飞出去,像个西瓜被切了个平整的缺口,血汁四射。

他面前两步远,破月手持寒月刀,全身僵若木石。

她被男子的血喷得满头满脸,整张脸变得腥红难辨。可她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尸,脑子里却已木然一片

她杀人了?

前方诸人很快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立刻有两人同时撤剑,朝破月围过来。

便在此时,一道蓝色光亮宛若流星,嗤然划破夜空,一直到达视野可见的最远处。

“不好!这婆娘叫帮手!”

“解决了她!”

放出信号弹的正是凌姑姑。她趁众人分神,陡然跃出战团落在破月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向外一丢:“走!”

这也许是她竭尽全力的一掷,破月只觉得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砰然落在五六丈外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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