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蓦地抬头,却见孚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她正要说不用了,却听孚琛朗声道:“领命。”
他话音一落,便上前携住她的胳膊裹挟着飞天而起,曲陵南根本无从抗拒,就已经被他带上碧天。
耳边风声猎猎,孚琛紧紧环抱着她,还当她是当日那个不懂御剑,不会飞行术的小姑娘般,生怕她掉下去似的。不知为何,曲陵南却想起多年前,孚琛最是不耐带她飞,每次都要她紧紧拽紧他的道袍,抱住他的胳膊,可往往还会被他半路上丢下去。
然而那时候她多么欢喜,只要挨紧师傅便怎样都好。
那时他们二人,都以为这师徒会长长久久做下去,却从未料过有朝一日缘分一断,俩人便要各分东西。
“不教你飞行术,不给你飞行法宝,你可曾怨过?”孚琛忽然问。
曲陵南摇摇头,道:“不曾。”
“我那么做乃是有意。”孚琛低头道,“当日种种一切,皆是有意为之,我便是这般卑鄙虚伪,满腹阴谋诡计之人,明知你无辜受累,却仍然由一开始便算计于你,为私仇连心爱的徒儿都可转手利用,这样的我,你可曾恨过?”
曲陵南猛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她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孚琛眼中深深的悲伤与不舍所触动,到了嘴边的讨伐,忽而化作一声叹息。
“随便吧,”曲陵南避开他的视线道,“反正你以前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又不是你,左右不了你想法,没啥好恨。”
“可是我恨,”孚琛抱紧她,哑声道,“我恨左律滥杀无辜,害我父母兄长性命;我恨天道不公,舐犊之情,反哺之心,顷刻间皆能化为乌有,满腔怨怒,仇人却偏生太过厉害,报仇雪恨简直痴心妄想;我恨了许多年,恨师门一视同仁,并不以我天灵根便另眼相待,我要什么都得拼命努力,自己去争;我还恨我师傅,明明晓得我身负血海深仇,却偏偏只肯传我不温不火的琼华功法,我习紫炎功,结金丹凝元婴,全是靠一己之力,无人相助半分。我以为待有一日修为深不可测,与左律相并肩齐名,届时与他决一生死,当能解这心头之恨。可事到临头,我却发现我仍然满心恨意,我最恨的,竟然是我自己。”
曲陵南听得恻然,摇头道:“莫要说了。你说这些给我听又有何用?”
“是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然若连你都不愿听我肺腑之言,我便要被对自己的滔天怒意吞噬殆尽。南儿,为何我要到今日才明白,老天待我不薄,它分明将你给过我……”
“别再说了!”曲陵南心中大恸,狠命一把推开他,于半空中轻飘飘打了个转,悬立风中,发鬓飘散,轻声道:“孚琛,你看,我会自己飞。”
孚琛伸出手,痛苦地道:“不,让我带你……”
“用不着了,”曲陵南温言道,“我已非昔日之我,你又何苦执着于过往?”
孚琛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凄厉,语气却温柔:“真个要离开我么?”
“我从未回来。”
“好!”孚琛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目光已是一派清明:“泾川曲陵南,当日落上古冰洞,我是否曾救过你性命?”
曲陵南一愣,随即点头道:“是。”
“师徒相伴数年,我虽算计了你,可是否曾真心照料过你,于你有过哪怕一丝半毫的师徒情谊?”
曲陵南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有。”
“那么,”孚琛轻轻一笑,笑得无奈却又坚决,“我能否有资格求你一事?”
曲陵南道:“只要不伤及无辜,毁我道心,你可吩咐。”
“放心,我便是毁天灭地,亦舍不得再伤你分毫。”孚琛凝视着她,缓缓道,“当日我与太一圣君有约,若我修为臻至化神,则有资格与之决战,如今我已有此实力,不日将与之相邀。陵南,无论胜负,我都求你事后来看一眼。”
曲陵南咬紧嘴唇,问:“为什么?”
孚琛笑容加深,那笑中却满是苦涩:“此战我并无把握,然我背负此执念已日久年深,疲累不堪,是时候需做了断。若我战败,我希望你来亲手收我骸骨,灭我元神,省得我堕入魔道鬼修,累人累己;若我侥幸活下来……”
他顿了顿,带着小心翼翼的期许,问:“若我侥幸活下来,能否重新与你相遇相识?这一次,我不是什么文始真君,我只是一个叫温孚琛的人……”
曲陵南脸上传来凉意,她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以手背用力擦泪,恶狠狠地道:”想得美,你死活与我无关,我作甚要去看多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