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东南文渊阁,三个平素还算和睦的阁老这会儿各在各的直房,四下里鸦雀无声,可忙忙碌碌的文书官却都忘不了刚刚那番纷争。
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揭帖一事,三人各持己见,刘健觉得是看不惯徐家暴发户的科道言官,也该是时候杀一杀任由太子妄为的这股风头;谢迁却觉得罪及徐勋一人足矣,捎带上王守仁却是池鱼之殃,那些东宫讲官气量狭隘;而李东阳则是力持己见,以为此事需得速断速决,不可在皇帝病倒期间闹得沸沸扬扬,有个结案的由头就可以把事情暂时揭过去,须知弘治皇帝的中旨毕竟比当年成化皇帝少多了。
于是,首辅刘健罕有地大发脾气,道是李东阳就知道左右逢源,于是首辅和次辅竟是闹了别扭,这会儿谁也不理谁。就在这一片静悄悄的时候,外间一个文书官蹑手蹑脚地进来,将一封奏折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刘健的案头。
“元辅,这是刚刚转来的。”
刘健瞥了那文书官一眼,知道这当口上来的东西多半是司礼监转来的,于是信手拿过翻开一看,眼神立时定住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本要按照习惯命人去请李东阳,可想想刚刚那一番争执,他索姓拿着东西径直出门到了谢迁那里。一到地头见谢迁起身要叙礼,他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信手把奏折撂在了谢迁的面前。
“看看这个!”
请罢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陈宽王岳……才看清了头几个字,谢迁立时大吃一惊,也来不及去看刘健什么表情,展开来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待到咀嚼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便面色凝重地说道:“元辅怎么看?”
“那上头一串名字,要是全都撤下去,司礼监换谁来主持!这些个言官说得简单,监火药局和军器局的内官失职,司礼监难辞其咎,必得要他们担责。可他们也不想想,皇上一年到头能见咱们几次,这些太监却都是曰曰在皇上跟前,哪里可能说换人就换人!”
“说是换人,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应该只有萧敬一个吧?看来人家不止是对徐小子看不惯,连萧敬都惦记上了。”谢迁眯了眯眼睛,却说出了另一句话,“元辅觉得,之前焦芳众矢之的,这回却换成了徐勋,会不会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龃龉,于是互相打嘴仗?要知道,焦芳和司礼监秉笔李公公之间的关系,可是暧昧得很。”
“你提醒了老夫,确实有这可能!”
刘健一下子想起这一茬,一时立即计上心头,“不管是不是如你所料,先让他们两边去斗!你我约束门生故旧,切勿掺和进去……”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书吏急切的声音:“元辅,谢阁老,司礼监来人了,是司礼监的戴公公!”
闻听此言,刘健和谢迁同时愣住了。天顺年间还好,可从成化开始,皇帝就鲜少召见阁臣,就连那些司礼监顶尖的大珰也极少到文渊阁来,有什么事就是司礼监文书写字居中传话,又或者是直达天听的密揭。今天这是为了什么事,竟然劳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亲自前来?
久经风雨的两人想起皇帝病了,同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对视一眼就慌忙往外走。谢迁步子太急,甚至带着那把太师椅挪动了,那刺耳的声音更让他一阵心烦。等到了前头的大厅,见李东阳已经陪着戴义等在了那里,刘健也顾不上先前那点小龃龉,快步走上了前。
“戴公公,今天你这是……”
一见刘健谢迁出来,戴义就再也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就急匆匆地说道:“首揆,李阁老谢阁老,皇上口谕,宣你三人去乾清宫!”
宣见乾清宫!
这样从未有过的事情,无论是急躁的刘健也好,求稳的李东阳也罢,亦或是洒脱的谢迁,全都是大吃一惊。只这会儿没有丝毫犹豫的功夫,三人当即齐齐答应,先出来吩咐了那些文书几句,立时就跟着戴义出了文渊阁。尽管从文渊阁到乾清宫的距离并不多远,可大热天再加上三人之中最年轻的谢迁也已经奔六了,一路走到乾清门的时候已经完全汗流浃背,好在马上有人送了凉毛巾来伺候三人擦脸,收拾齐整了才由戴义引进了西暖阁。
尽管不过是六七曰朝会不见,可当看到坐在御榻上的皇帝时,已经心里有些准备的内阁三老全都是心中咯噔一下,旋即强自镇定上前行礼。虽是酷暑,西暖阁却不曾用冰,甚至还比不上文渊阁中的通风凉快,可当他们见皇帝取水饮用后却依旧呼热时,那股惊惶就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