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关和黄河西岸之间的那片土地,确实是难得的沃土。即便对于农事并不怎么熟悉的徐勋,当亲眼看到那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时,对比此前西北边路上那些稀稀拉拉的麦田,他也能分辨出土地的肥沃和贫瘠来。因而,当问到这一亩地的亩产,韦胜乐呵呵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时,他更是露出了深深的喜色。
亩产一石,这便是如今天底下大多数田地的现状,也就是在江南等等土地肥沃的地方,亩产方才会有两石到三石四石。正因为西安曾经是多朝古都,所以陕西之地被开垦的年限太长,到处都是不适宜耕种的土地,尤其是黄土高原,因而,即便这河套平原之内亦是有瀚海沙洲,可依旧难以掩盖其中那些土地的价值。
“你们做得很好,这些地要是荒废着,那就太可惜了!”
自打听说徐勋在黑山营直截了当杀了那个副千户陈展,继而更是下令将其和下手谋害仓场聂大使的凶犯一并枭首示众之后,韦胜就对这位钦差平北伯观感大好,此刻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便更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额头上深深的皱纹也一并抚平了。
“有平北伯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不过,这镇远关若是再不勾补人,别说种田,就是守御的人也未必够。再说,套内鞑子来去如风,这些田地能够收割多少都是没准的事,与其辛辛苦苦许久,这些田土却最终便宜了那些鞑子,或者被他们的马蹄践踏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你说得没错,此事我自当和三边总制杨大人好好商议。”
徐勋再次扫了一眼那上百亩麦田,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到了田地边上,见麾下小校牵过马来,他才刚跨上马背,就只见那边镇远关处一骑人飞也似地疾驰了过来,细细一看,不是大同游击将军江彬还有谁?他风驰电掣地驰近了,不等马停稳就滚鞍下马大声说道:“平北伯,不远处有军马过来,大约有一二十个人!”
因不是大股军马,镇远关上的守军并未示警,因而见惯了小股鞑子的韦胜便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十几二十个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咱们这儿有百多号人,都是平北伯带来的精锐,人少就赶走,人多就闭门守御。”
说到这里,他有些可惜地扫了一眼长势正好的麦田,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这些鞑子中间只有一小撮明白人,留着秋收的时候再来和咱们抢麦子,可大多是纵马直接把田给踏坏了……这些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江彬见韦胜信口开河说了这么一大堆,眼中厉芒一闪,却直到韦胜说完了,他才低声对徐勋说道:“平北伯,那一行人中有一辆马车,瞧着很像是之前咱们见过的那个王大胖子和曹千总带出去的,而且前头驾车那个人,瞧着有些像他。”
王大胖子?王景略?
尽管草原上视野好,但也就是顶多看出星星点点的人,面目之类的甭想看清楚,但马车这种东西凭借江彬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而王大胖子的吨位更是极其稀罕的,徐勋直到江彬更不会认错。于是此时沉吟片刻,他便对江彬吩咐道:“既然这样,你带几个机灵一些的人去前头探查探查。”
“得令!”
江彬一个大同游击将军,原本将徐勋送到延绥镇,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然而,他一路送到宁夏镇不说,而且还直接跟到而来镇远关来,他也知道自己这心思徐勋必然能够看出来。所以,人家没赶他,他就已经松了一口大气,此刻哪会埋怨徐勋如同差遣一个小卒一般差遣自己,恨不得表现得更加有用些。于是,挑上了几个自己此次带出来的部下,他便一阵风似的往前头疾驰而去。
他这一走,见一众亲卫上前来簇拥着徐勋回镇远关,韦胜便若有所思地冲着莫峰问道:“老莫,刚刚这个江彬究竟什么来头?瞧着像是平北伯的亲卫似的,可在我跟前老摆架子,在那位陈将军面前倒是毕恭毕敬的。”
“你问我,我去问谁?我也就是在甘肃镇的时候跟的这位贵人,哪里知道他手底下还有那些人?”莫峰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看这江彬刚刚带着人策马狂奔出去的架势,仿佛那就是这位平北伯特意在这儿等着的人似的。”
“这还差不多,否则镇远关这破地方,这种京城的权贵呆一天就够呛,他却整整呆了三天还没有要走的架势。”
然而,当韦胜陪同徐勋在镇远关真正等到了那风尘仆仆到简直有些灰头土脸的一行人时,却是瞠目结舌。那个二十五六面目俊朗,但却仿佛在西北的大风里狠狠吹了一冬天,脸上还留着冻伤痕迹,人却很是精干的年轻军官暂且不提——这样的属下他若是有,必然会笑得合不拢嘴——可那个胖得至少有二百五六的家伙算怎么回事?看着此人滚滚圆的身躯,听徐勋竟是直称其王大胖子,他忍不住在肥硕的肚子上瞧了几眼。
王景略把一条白白净净的大方巾直接给擦成了灰色,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壶水,这才总算是缓过了连走了一夜加上大半天耗损的精气神来。只不过,眼见得还有外人,他就只是赔笑说道:“托伯爷的福,这一程我和曹千总走得很顺利,带出去的人一个不少全都带了回来。”
“嗯,屋里说话吧!”
尽管对莫峰和韦胜这两个当年的王越旧部颇为看重,但眼下的消息却非同小可,他连陈雄也只是点了点头,竟是回身一个人单独进了屋子。等王景略和曹谦一块跟了进来,他便指着两张简陋的石墩子说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
王景略慌忙谢过,可曹谦那一屁股坐下来轻轻松松,他这胖子却是小心翼翼,这才总算是让那狭小的石墩子容纳了他那肥大的屁股。见徐勋首先就看着他,他忍不住扫了一旁的曹谦一眼,见其丝毫没有抢在自己前头的意思,他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回禀平北伯,咱们从延绥镇出关,先去的红盐池……那就是当年王总制一把火把鞑子辎重烧去大半的地方。那边原本有鞑子守着熬盐,可这一回过去,那边却冷冷清清,只散落着一些曾经有人呆过的痕迹,不过看样子也就是小部落,说不定是当初打过神木堡的那一股鞑子。因为再往西边走就是一片沙漠,本来为了安全,应该折回来往边墙附近走,但曹千总说了大人的密令,咱们只能冒险从这片沙漠的北边走,最后在水源地边上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