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王府仪卫司和庆王中护卫当中,颇有当年王太傅的旧部?”
“这个嘛……”朱台浤犹豫了片刻,最后便干笑道,“有是有,但多半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是本藩的父王还在世的时候收拢进来的人,听说他们转隶王府的时候,答应过尽心竭力艹练兵马,再加上父王对王太傅也颇为仰慕,所以就都答应了。不过也就是十个八个,官职最高的是庆府中护卫的指挥佥事陆海。”
初代庆王原本也是洪武年间的塞王之一,分封伊始,其中护卫是从南京的京卫当中挑选的骁勇精壮,算得上是精锐。而后扩充护卫时,又将庆阳卫编为庆府左护卫,将宁夏卫改编为庆府右护卫,因而在庆府最兴盛的时期,庆王拥有左中右三卫,兵马近万人,凡有差遣,从王调用。只不过等到靖难之后永乐帝登基,便继承了建文帝没做成的削藩,庆王三护卫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中护卫,但也有将近三千人之众。能在这三千人之中做到指挥佥事,却已经是相当高阶的军官了。
徐勋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口说道:“我要借的,就是这陆海和其他十几个人,以及他们为庆王训练出来的千余王府护卫。”
和其他军队一样,庆王中护卫当中也是有精锐,有老弱,徐勋一开口便是自己少之又少的实力中最精锐的部分,朱台浤如何舍得?然而,偏偏杨一清也循循善诱地说出了另一番话。
“庆王殿下,虏寇若真的是万余人犯境,而且兵锋直指宁夏镇,于这里的各个城池来说,都是莫大考验,一旦军情危急,殿下这数千护卫,不得已之下也是要征用的。与其到那时候和别的老弱士卒一样填进去,不如好铁用在刀刃上!”
“可平北伯为何只借千多人?莫非又要效仿前一次奇袭虏寇后军?”
“奇袭用多了,也就不是奇袭了。”徐勋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况且,虏寇逾万,区区一千余人实在是不足为凭,所以庆王大可不必担心我以卵击石。我已经从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当中抽调了一千余人,再加上我麾下的二百余人,足够做一些事情了。”
“那若有损伤……”
“殿下乃是亲藩之尊,我怎敢借了不还?事成之后,所有缺额一一补上。”说到这里,徐勋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当然,包括从前的缺额。”
即便庆府中护卫是王府护卫,但吃空额乃是天下军队的通病了,自然难以避免。而作为庆王来说,也不可能堵住下属的这一财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头的实力一天天萎缩。所以,徐勋竟然能说为其补齐所有缺额,他实在不能不为之心动。
那可是足足七八百人!
“另外,若是庆王殿下肯出人,事后还有另一桩好处……”
见杨一清身子前倾,对自己低声耳语了几句,朱台浤一听清楚,立时两眼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征询似的看着徐勋,见其也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这一番话犹如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他完全下了决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好,本藩就把人借给你们!”
“殿下不会后悔的!”
终于说动了朱台浤,徐勋自然长舒了一口气。尽管镇守固原的曹雄是自己人,而姜汉那里,若他要调大军,也未必会真的拒绝了,可他不得不考虑虏寇兵锋莅临宁夏前线时,上上下下遭遇的压力,再说固原的陕西镇也同样需要兵力守卫。所以,朱台浤那训练还算精良的庆府中护卫,自然便是最好的标的。
更何况,之前曹谧禀报说安化王多有交接宁夏镇中下级军官以及庆王中护卫的某些军官,他不得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这一釜底抽薪,总比事后捶胸顿足的强。
朱台浤却也是雷厉风行的人,既然答应了,这天傍晚,他便召集了陆海等一众军官,言说平北伯徐勋有紧急军务召见他们,把人打发去了关帝庙。等到人一走,他便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有些焦虑地摩挲了一下三十出头便开始掉头发的脑袋。
身在宁夏,这护卫的缺额方才显得重要,可要是杨一清和徐勋能够说到做到,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如今去开国已久,各地都已经封满了宗室亲王,他就是再改封,也不可能和初代宁王那样就藩江西那等富庶之地,更何况手头握着护卫,总也是让人心安的事。和补齐缺额比起来,倒是杨一清所说的那一桩,着实是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
因为宁夏镇乃是军管,即便虏寇的动向还没完全传开来,总兵姜汉便下令全城戒严,这会儿能够走在大街上的人,多半都是一身戎装的军官。因而此时夜幕初下,庆王中护卫的这些军官走在路上,却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可对于某些一直盯着庆王府的眼线来说,却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消息。只这些已经多半过了知天命时节的军官们却意识不到这些,当到了关帝庙前下马时,为首的陆海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平北伯徐勋……这样一个和他们没有交集的少年权贵,召见他们做什么?
“卑职奉庆王殿下命,请见平北伯。”
见陆海拱拱手说出了这句话,守候在门口的曹谦立时快步上前,打量了他一眼便躬身行礼道:“陆指挥,大人正在里头等候!”
引人进去的曹谦一路注意几人的步伐,见虽是多半都强健有力,但也有两个心不在焉,联想到曹谧这些天扎在宁夏打听出来的消息,他不免暗暗留神。及至到了徐勋如今辟作起居见人的那一处偏殿,他便停下了步子说:“请诸位进去吧。”
六十出头的陆海整了整衣冠率先入内。由于此时外头点着一支支松脂火把,反而点着烛火的屋子里头更昏暗些,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楚了那个正伏案看着什么东西的年轻人。从这个角度看去,他最初震惊的是那实在过分年轻的年纪,其次方才看清了那挂着的和散落地上的纸张。老眼一点都不花的他一下子就辨识出,那是从花马池到兴武营一点的地形图,其中清晰标注着灵州和韦州等等重镇的位置。
因而,他竟是分神了片刻,这才躬身行礼道:“卑职庆府中护卫指挥佥事陆海,参见平北伯!”
他这一报名,身后一众军官立时相继报上名来。这时候,徐勋方才丢下了手中的炭笔,打量了一眼众人,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曰召了你们过来,只有一件事。虏寇即将来袭,我已经和庆王商量好了,接下来尔等同庆府护卫一千余人,暂时转隶于我麾下听用。”
此话一出,陆海只听到身后一片哗然。就算是他心中隐隐有些预计,此时也呆了片刻,随即才开口说道:“平北伯,这只怕是不合规矩……”
“虏寇如今在黄河西岸驻扎的有逾两万之众,一股便是陕西三镇打老了交道的火筛,另一股却是小王子最器重的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这两股强军拧在一块,意味着什么,诸位应该很清楚!就算杨大人此前力主加固边墙,但如今这件事做了多少,诸位应该更清楚!兵临城下,规矩之类都可以放在一边,亦或者说,诸位从前追随威宁伯的时候,莫非每一战都是墨守陈规不成?”
陆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见徐勋按剑而立仿佛只是在说平平常常的话,他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平北伯刚刚提到威宁伯,卑职只想说,王太傅在成化年间夺爵之后,直到死后也不曾追复爵位,更不用说世袭,如今的世上,不管活人死人,都没有可以称得上这三个字的。”
“哦?”徐勋眉头一挑,见陆海身后众人有的义愤,有的嗤笑,也有的不以为然低着头,他便淡淡地说道,“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不曰之后,朝廷追复王太傅威宁伯爵位的事情就会传遍天下。人进了英烈祠,还要背着旧曰那些不好的名声,没有这样的道理。战功面前不拘小节,那些诋毁之词不过是无能之辈嫉贤妒能的借口罢了!”
还不等这个消息在众人之中发酵,他便沉声吩咐道:“韦百户,你出来。”
等到白发苍苍的韦胜大步走出来,徐勋便指着他说道:“这是镇守镇远关的百户韦胜,二十年如一曰始终顶在那种谁都不肯去的地方,此次虏寇的动向,也是他打探而来。和你们一样,他当年也是威宁伯麾下。威宁伯曾经有一句诗写得好,吁嗟我老不足怜,塞上征夫泪成血!尔等虽是大好年华已逝,但如今观来仍然气力充足,可还有破虏的胆子和力气没有?”
一众人盯着韦胜,足足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陆海方才第一个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道:“愿从平北伯破虏!”
“愿从平北伯破虏!”
外头的曹谦往里头瞥了一眼,见是最后头两个人跟着别人行礼,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架势,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招了招手就向旁边叫了一个小校过来,随即冲着其低声耳语了几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