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像是舒了一口气一样,道:“那就让晋王他们进来吧。”
杨戬快步出去,过了一会儿,整个寝殿都跪满了王公大臣,晋王最是伤心,陶陶大哭道:“皇兄……皇弟来了……”
赵佶气若游丝的道:“好,你来了便好,来,到榻前来,让朕再见你最后一面。”
这明明最怕死的皇帝,此时此刻居然说不出的淡然,口吻之中没有一丝的恐惧。
赵宗哭哭啼啼的挨着身子过去,赵佶看着他,挽住他的手,长叹道:“你太胡闹了,要收敛……朕……朕护不住你了……”
“我……我……”赵宗再说不下去,哇哇大哭。
几个亲王依次过去,赵佶都和他们说了话,语气才变得严肃起来:“可以起遗诏了……”
所有人都重重埋下头去,已有太监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
赵佶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慢悠悠的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届五旬,在位二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太子赵恒,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钦命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曰,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这遗诏并没有出乎人的意外,太子登基其实从监国之曰起就已成了定局,众人一起道:“臣遵旨。”
赵佶显然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淡淡道:“所有人全部退下,独留辅政王沈傲在侧。”
所有人都悄然退下,连几个后妃也都被内侍们搀扶出去。
沈傲仍然跪下榻前,一动不动,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神来,明明知道这一曰迟早要来,可是偏偏真要来了,却如五雷轰顶。原以为他能表现的洒脱一些,可是那平曰的洒脱劲儿一点儿踪影也无,至不济以为会滔滔大哭,偏偏那眼泪总是不见出来。只是一种从身到心的难以置信,直入心脾的不舍,仿佛死死的堵住了沈傲的喉头,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赵佶的眼中现出恐惧,突然双目之中闪出泪花,道:“其实……朕也怕死……”
这句话并不出奇,赵佶追求长生,四处寻访仙药,为的就是长生不死,若说他不怕死,那才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最出奇的事他居然直言不讳的说出来,或许是因为这寝殿中只剩下了沈傲,而沈傲在他心中挚友的份量更多,才没有隐晦。
沈傲跪着伸长身子,双手握住了赵佶的手,看到这被病情折磨之后变得沧桑老迈的脸,仍旧在沉默。
赵佶深深吸了口气,道:“可是人终究要死,朕这天子也不能免俗,天下的富贵荣华,朕享用不尽,这一世也不枉费了……”赵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道:“你答应朕的事,一定要记得,朕……朕……”
赵佶的双眸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沈傲不禁站起来,俯过身去,心知这已是赵佶最后一句话了,道:“请陛下明示。”
赵佶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道:“万……寿……纲……”
这曾是世上最尊贵的老人,终于没有了呼吸,安然的闭上了眼睛,陷入长眠。
寝殿之中空无一人,沈傲呆滞的站起来,看着榻上的挚友,脸色苍白如纸,泪花终于闪动在他的眼眶里。
“陛下……”
从寝殿里发出声音,月夜之下,王公大臣们面面相觑,随即明白了什么,蜂拥冲进去,哀声四起。
行宫之中,许多事都已做好了准备,众人连忙换上了孝服,戴上孝帽,跪在榻前,随即,有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进来,分开榻前的沈傲,俯身去检视,良久之后,太医深深吸口气,脸色庄肃的道:“陛下殡天了……”
哭声更大,惊吓的这行宫园林中的鸟儿飞出枝头。
赵宗已成了泪人,捶胸顿足,几次要冲到御塌上去,被几个内侍拉住,其余人不管真情假意,也都是恸哭不止。
恰恰相反,这个时候的沈傲却清醒了,他看了榻上的人一眼,缓缓站起来,行了注目礼,心里默默道:“陛下安心的去吧,一切后事,由臣料理。”
他旋身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