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块鸦片递给侍卫·示意带出厅外,李肆摇头:“不,完全不一样……”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项工业化毒品,跟传统社会的毒品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李肆知道范四海在用毒品撬朝鲜国门·但他以为只是香烟的陪衬,更多用来行贿。而且还以为是老的那种芙蓉膏。
可今天看到这东西,李肆才心惊不已,这是鸦片,是他前世,要百年后才会在中国流行起来的工业化鸦片。
熬制、调料甚至包装,都是以“户至上”的商业理念为指导。从神通局那了解来的情况来看·鸦片制造商和销售商,还针对不同市场,开发出若干价位不同的产品。如果李肆清楚范四海在朝鲜铺开的渠道体系,更会强化他的观点。
传统毒品的危害并不大,圣道九年,英慈院推着东院通过《禁毒令》时,李肆还不太放在心上,只当作人心工程·当然,萧拂眉吹的枕头风也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在他看来,鸦片还是相当久远的事情·而且是不列颠人的产物。
可现在看来,当资本带着工业化的生产和行销体系,瞄上了鸦片,这危害就可怕了。而堪堪跨入近代社会,工业化刚起,资本勃发的英华,竟然也在鸡蛋上钻出了缝,借朝鲜一事,将鸦片产业滋养起来了。
“是臣的错,臣在朝鲜查探得了商货虚实·才让范四海有了倾销鸦片的便利。”
神通局刘旦很懊恼,当初李肆“雇佣”神通局去朝鲜,调查朝鲜商业经济状况,为撬动朝鲜国门作准备,可没想到,具体办事的范四海竟然选择了鸦片当破门利器·这可是大罪啊。
李肆摇手:“是对是错还不能下定论,今日召卿等前来,是商讨应变之策,而不是判案的。”
汤右曾马上就激动了:“此举难道还是对的?臣以为,绝不容阿芙蓉泛滥于世!朝鲜是我华夏藩属,怎能以此毒物去祸害呢?就算此时跟朝鲜还无往来,可仁者仁人,就不能让这等毒物害人!要让国人知道是我英华主使,一国大义何存!?”
众人脸色更不好看了,汤右曾这话虽有迂腐之处,可立场却是很对的,对此时的人心而言,就算是敌国相争,用上毒物,那也只能是在战场上,怎么也不该去毒害一国民人。哪一国要这么干,那就是丧心病
汤右曾沉声道:“范四海,该杀!”
如果在场的是整个政事堂的朝臣,甚至换作英华一国民人,汤右曾这一句话,估计会牵起万千人响应,真要投票的话,百分之九十九都会选择处死范四海。因为他贩卖鸦片,毒害朝鲜。
李肆没说话,史贻直道:“用什么罪名?”
邬亚罗随口道:“罪名还不好找么?反正该杀,找一个可以杀了他的罪就好。”
即便是皇帝老班底,史贻直也不给面子,嗤笑道:“那陛下江南定法所花的力气,全都白花了。”
他认真地问在场众人:“范四海犯了什么法?《禁毒令》上可没说不准向外国贩运毒物。
汤右曾皱眉道:“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何须拘于法文?不处置又怎能安人心,怎能定大义?”
李肆出声了:“朕说了,这不是在判案,你们要商议的是朝鲜局势,是鸦片贸易!”
他也很无奈,伤天害理就是违了大义,不管法有没有管到,这事就是有碍英华的大义。
可现在更要紧的问题是,利该何去何从?前世记忆里,鸦片贸易乃至鸦片战争,背后都是极其复杂,影响深远的经济问题。
“臣来晚了,陛下恕罪,年羹尧水师在朝鲜肆掠,北洋舰队应对不力,臣刚在枢密院抽调文档,以为准备。”
萧胜此时才到,向李肆告罪后入席。
汤右曾正道:“禁绝鸦片产、运、销三个环节!南洋彻查种植园,海军彻查过往商船,通事馆也该联络朝鲜了,借协助禁毒之机入朝鲜。国内更要严防死守,绝不容鸦片在国中流传!官府既已深到乡镇,就该全数动起来,这鸦片的害处,臣听神通局也说起过,那是变人间为地府啊!”
萧胜估计也是刚整理了海军的情况,听到这话就坐不住了,“首辅啊,一句彻查说起来倒是简单,南洋来往商船数万乃至十数万,海军能查得过来?”
宋既也叹道:“南洋产鸦片,国人的产业倒还好说,可要借当地人名义,那根本就是难于登天。鸦片之源是罂粟,半亩三分地就能种,怎么查?”
刘旦也道:“臣也打听了产鸦片的流程,一口大锅,若干辅料,再加上已四下流传的制法,一人一月就能产上百斤,要禁绝鸦片生产,几无可能。”
汤右曾和邬亚罗态度坚决:“那也得禁!”
李肆道:“禁肯定是要禁,但能禁到什么地步,朕看得好好算笔帐。”
唐孙镐不知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臣以为,也得算算鸦片的利……”
汤邬等人侧目,唐孙镐却道:“有多大的利,就能聚多大的力,算清楚了利,才能知道能不能禁,禁要花多少力气。”
汤邬消了气,众人也都点头,是这个道理。
既然一国重臣都在,还有刘旦这样掌握着商业经济情报的专家,那就现场开算。
李肆只觉神智有些恍惚,他隐隐觉得,英华一国,可能会因算这笔帐,跨入到全新的天地。那里并非天堂,而是天堂地狱都混杂在一起的混沌之域。
李肆叹道:“朕觉得····…诸位可能要后悔,这笔帐,太容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