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草堂里,从南京海军总部急急赶来的萧胜一声长叹:“这当然不是凑巧,白燕子……真有大问题。”
李肆冷笑道:“我知道长州藩在抱他的大腿作小生意,可为什么长州藩去刺杀陈兴华和陈大定,这事对白延鼎又有什么好处,我还不太明白。”
萧胜递上一叠卷宗,苦涩地道:“两陈出事后,海军情报司陈松定就有所察觉,把这事前后背景资料都递给了我,加上之前的零碎印象,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李肆之前在中极殿发飙并不全然是演戏,当时他刚收到日本方面的消息,得知两陈遇刺。这边汪瞎子出事,关联着朱一贵,而那边两陈遇刺,又扯上了跟汪瞎子案有关的白延鼎。发挥一下想象力,李肆就依稀看到白延鼎在两面都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自然怒火高炽。
但李肆不太清楚长州藩的细节,萧胜匆匆赶来就为日本事,正好作讲解。
英华以北洋舰队压服日本幕府,并把萨摩藩绑上战车后,一直都把萨摩藩当作日本代理,日本的人命、金银、硫磺和稻米等特产源源不断通过萨摩藩换得英华各类物产,乃至跟着英华的脚步在整个亚洲分沾各桩产业的利益。多年下来,萨摩藩已成为全日本最富强的外藩。
日本幕府对此一直心怀畏惧,总想扭转这种局势。但随着国门渐开,大批日本人通过萨摩藩投身英华掀起的亚洲共荣大潮中。不仅开了眼界,也长了见识,幕府也意识到。跟英华直接作对是绝没好下场的。
因此幕府曲线救国,将努力目标转为踢开萨摩藩,直接抱上英华大腿。可英华通事馆如大山一般挡在幕府这条路线之前。通事馆对日策略是以萨控幕,同时在天皇那埋线,自然不会接受幕府的投诚。
幕府再换了思路,既然英华只想通过外藩遥领日本,那么幕府就扶起一家外藩,跟萨摩藩相争,而选中的外藩正是长州藩。
幕府走这条路线也有长州藩的鼓动,长州藩一直想加入到英日棋局中。之前英华重点在南洋时还没什么机会。而当英华扶持起韩国,开辟朝韩战场时,长期从事日韩贸易的长州藩就有了机会。
尽管通事馆依旧将萨摩藩当作日韩贸易的日方合作伙伴,可长州藩有地理优势,有多年商路积累,也有了一定的实力跟萨摩藩争斗。之前高桥义廉诛杀长州藩士,长州藩却还只能请罪的颓势大为改观。
在北洋公司乃至北洋舰队不得不把某些生意。例如舰船补给交给长州藩打理后,长州藩终于获得了非正式的突破口,就此搭上了白延鼎的线。派遣一些死士为白延鼎效命就很自然,而白延鼎用这些死士办一些不能见光的事也很自然,比如说。充任白延鼎心腹亲信的随从,在江南出面跟三合会的人联络。
在北洋公司经营殖民地移民业务的同时,白延鼎避开北洋公司和北洋舰队,借职权另开一摊,在朝日英之间贩卖工奴。国中贩奴案声潮刚起时,白延鼎估计惧怕汪瞎子追责到他,甚至说不定是怕被皇帝推出来背整个黑锅,一时猪油蒙了心,派人到江南联络三合会动手,就此在汪瞎子案里留下了痕迹。
到底杀汪瞎子的凶手是不是白延鼎这条线上的,现在还没查清,但未遂之罪却很确凿。汪瞎子一死,白延鼎慌了手脚,忙着补救,于是把脑筋动在了长州藩的身上。
到此时背景交代完,萧胜道:“汪瞎子案和二陈案,长州藩的确有浑水摸鱼,拖白延鼎下水的可能。”
李肆哼道:“这种可能,正好是白延鼎把长州藩推出来的借口。”
通事馆代表英华一国,扶持的是萨摩藩,对长州藩一直都着力打压,长州藩士对通事馆一系本就有仇。
刺杀通事看似热血无脑之举,可以日本人的思维,这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一搏。待英华问罪时,长州藩可拖幕府下水,让整个日本的人心沸腾起来,让亲英和反英两派浮出水面。如果幕府屈服,不从长州藩,那长州藩就可以贴上天皇,高举倒幕大旗,总之借此热血,一跃成为左右日本政局走向的旗帜力量。
长州藩的上述盘算可是认真的,尽管还没具体到刺杀通事这种程度,但长州鬼子多次企图接触天皇,已在海军情报司那边挂了不少号。
萧胜所说的一种可能确实存在,毕竟在汪士慎案上,并没有白延鼎与三合会直接联系的证据,而只是长州人跟三合会联系。由长州人能追到白延鼎,也能追到长州藩。
白延鼎与长州人的关系不可能好到一家亲,只是相互利用。白延鼎有杀汪士慎的动机,长州人找三合会刺杀汪士慎,栽赃给白延鼎,不仅能把水搅混,还能把白延鼎跟长州藩绑在一起,或许长州人认为,白延鼎能被迫反了英华,一洋海军叛乱,英华自会大乱。即便到不了这种程度,也能搞乱英华海军。之后再刺杀通事,则是将事态升级,一方面掀动日本政局,一方面让白延鼎身陷泥潭,再难自拔。
这个推测虽然弯弯拐拐,可在没掌握更多直接证据前,理论上是成立的。
可也因如此,白延鼎也有借这种理论自保的可能性,毕竟他是二陈案的受惠者,而且鼓动热血无脑的长州藩士干出二陈案也很容易。
英华两位大员在日本遇刺,一死一重伤,兴兵威压是必须的。而处置长州藩,直到调查清楚相关事由,又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还因白延鼎领着北洋舰队,是处置此案的直接指挥人,可以动太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