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武和牛宝成同时翘起大拇指,钟老爷果然见地不凡。
之后事情的进程应证了钟上位的“英明”本地若干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地主听说华人老爷们要把柴明达尔权分包给他们,一个个都颇为激动。这不仅意味着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佃农。跟莫卧儿时代不同的是,柴明达尔权所包含的土地还是私有的。
原本只有小块田地,本身就过得入不敷出的几个婆罗门贵族一下跻身为有几十顷田地的地主,格外积极,亲自从乡间赶来,只是露个面,就把那些乱民赶走了。
接下来的工作简单了,划分税权。签立合约,借机还召开了县里扩大化的“潘查亚特”。钟上位吸取了珊瑚州的经验,觉得给本地人一个类似地方议院的舞台。上下层可以更有效地进行沟通。
钟上位这一系列措施很快就成为英华管治孟加拉的模板,从古林格姆县推广到其他地区。在郡县以下通过柴明达尔权将地方权贵凝聚为一个既得利益阶层,再通过潘查亚特制跟英华殖民当局达成良好的沟通。孟加拉之所以成为英华忠实的附庸,乃至日后成为英华侵吞整个印度的坚固桥头堡,就来自今日之策。
此时的钟上位当然并不知道自己作了多么伟大的铺垫,潘查亚特大会后,方武觉得给了当地人甜头,还得让当地人领教一下大棒,免得这帮人恃宠而骄,不把他们这“殖民当局”放在眼里。
问题简化为:包括之前对抗他们的那个刹帝利地主。以及少数顽固派依旧负隅顽抗,虽然可以动员已经团结在他们身边的当地人去镇压,可方武还是想显示自己的力量。
这一点钟上位也表示赞同,问题是,在本地招募的土兵显然不可靠。
正头痛这事时,又一队拿到柴明达尔权的承包商路过古林格姆。领头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瘸了一腿的中年汉子,气息沉冷无比,似乎历练更甚于方武乃至钟上位等人。
在天竺这异乡之地,华人相见都觉亲切,钟上位和方武作为东道主,热情款待了来人。得知他们这么快就在当地打开了局面,那个自称“周易仁”的承包商无比佩服,低头虚心请教,还留下了一些军械作为酬谢。
听到他们苦于手下无可用之兵时,周易仁还给了他们招募西北面锡克人和廓尔喀人的路子,这些人不仅勇武,对雇主又很忠心,而且还跟孟加拉人不对盘,用这些人震慑当地人是不二之选。
送别了周易仁后,钟上位和方武还在感慨来天竺搏浪的都是豪杰人物,队伍里的杀手冷冷道:“他不叫周易仁,真名是周昆来……”
两人拧着眉毛想了好一阵,猛然恍悟,周昆来!?三合会的大佬,谋害汪瞎子和朱一贵的幕后真凶!?这家伙居然也潜逃到天竺来,过起新生活了。
纠结了好一阵,两人心有默契地同时摇头,方武还叱道:“别张嘴乱说,你怎么可能认识周昆来!?”
周昆来的浑水他们可不敢趟,干脆无视吧,反正跑到天竺的周昆来也已经是周易仁了,就算有什么歹心,害的也是天竺人。
杀手低声嘀咕着:“当年我可是他的手下……”
一个多月后,从西北来的二百廓尔喀雇佣兵狠狠收拾了少数反对者,古林格姆县人心归服,甚至大多数人都开始称华人老爷是友善而仁慈的统治者,婆罗门贵族以及刹帝利地主们也开始将华人视为“黄刹帝利……”
大局砥定后,钟上位开始盘算起自己的产业,他也作为一个小承包商,单独包下来三十顷田地,准备种靛蓝。不懂怎么种没关系,靛蓝本就是孟加拉特产之一,当地有不少人懂怎么种。而销货出路么,直接找李顺就好,那家伙该也在珊瑚州呆得骨头发痒,正好拉他过来凑一脚。李顺在扶南跟染料商路有密切来往,搭上他那条线就成。
一切都安排妥当,钟上位终于记起了旧仇,他作为异族,不可能孤身在乡间庄园建宅子,只能跟方武等人一同住在县城。而古林格姆县城的脏乱差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方武非常惊讶:“修路?挖水渠?建茅厕,教当地人卫生守则?引进天庙?老钟,你脑子没烧坏吧,真当这里是自家的产业了?咱们可是能捞多久就捞多久,何必huā这些冤枉钱,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夫?”
钟上位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受不了!huā钱也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在这个大茅厕里再呆下去,我可要活活被毒死了!”
钟上位不止是为环境,他脑子里更绷着一根弦,珊瑚州的经历告诉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别人分沾点好处,自己就能得更大的好处。而要请祭祀来建天庙,更被钟上位视为拓业的根本依凭,他已经跟李顺一样,成了天庙的虔诚信徒。
鉴于钟上位的“非凡识见”方武也只能附骥。反正修路挖水渠建茅厕也huā不了多少钱,给些粮食就能募来大批劳力,而建天庙也只需要延请天庙祭祀,出点工本而已。有了天庙,就有人教当地人华语,也利于自己的统治。
于是当地千百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情形在县城里上演,烂泥路改建为三合土路,挖掘水渠,建水井和净水池,造茅厕,甚至以后还要建医院。钟上位和方武等人为了改善自己的待遇,大兴土木,在当地搞基础建设,当地人对华人老爷的印象也骤然转变,好感节节攀升。
只是华人老爷颁布的一些法令很有些不爽,当街排便就要重罚……
不过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地主们则开始更高看华人一眼,看,华人老爷讲求洁净,这证明他们也是高贵的种族,我们服从华人老爷的统治也是有道理的。
十月,出了宅院,踩在三合土地面上,看着征募的清洁工不停清扫街道,扫走一坨坨粪堆,钟上位发出了低沉而满足的感慨,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终于淡了不少。
正在抒发情怀,脚下忽然又有了异感,钟上位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又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当地人正趴在脚下,如鸡啄米般行着吻脚礼呢。
钟老爷是为自己着想,可不是造福天竺人,他憎恶地甩着脚,就像是又陷足粪堆似的。那几个当地人惶恐地膝行退开,更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天竺人……真是贱啊,想不明白。”
钟上位再想到自己在庄园里给佃农定下三分之二地租时,首陀罗佃农们一副如释重负,甚至还隐带感激的神色,就觉得浑身又起鸡皮疙瘩。老天爷对华夏还是仁慈的,要是华夏也沦落到这种地步,自己对鞑子也是这般自甘下贱到骨髓里,真如字面上那般“做牛做马也毫无怨言”还简直就是比地狱还恐怕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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