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6)
金陵,燕子楼。
这里是南京城的外围,并不在南京城的围墙之外。正是晚春时节,燕子楼的周围,都是绿油油的一片。放眼看过去,都是无边的春色。小草已经长到巴掌高,嫩嫩的草尖,带着盈盈的绿意。湖边的柳树,也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枝条。就连平静的湖水,好像都带着淡淡的绿色的光晕。微风拂过,泛起层层的涟漪。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才子佳人约会好时节,燕子楼又是约会的理想场所。因此,整个春天,这里从来都不曾缺少人。其他的游客,只要靠近燕子楼,发现里面的才子佳人,正在吟诗作对,便都识趣的绕路而行。
在三月份的最后一天,燕子楼内外格外的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俊秀儒雅的公子,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美女。复社的一群年轻骨干,还有金陵城内的几位红牌姑娘,都在这里聚集,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情难自已。
其中表现最为兴奋的,自然是有四公子之称的侯方域、方以智、陈贞慧、冒辟疆等人了。说是年轻的公子,其实,他们的年纪,都已经是年过三旬,只是他们装扮起来,还像是二十岁左右,倒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的公子。
在场的几位美貌少女,都是二八或者二九年华,要么娇媚动人,要么冷艳高贵,要么雍容华贵,要么风姿绰约,要么恬静秀丽,不一而足。她们的衣服装束,也全部不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采,端的是燕环肥瘦,一应俱全了。
“真是想不到,虎贲军围攻广宁城了。”
在喧闹的人声中,有人忍不住苦涩的感慨。
这感慨的语调里面,明显有些不解,同时又有些不服气。要不是有关的消息,一早就在江南传播得沸沸扬扬,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围攻广宁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这样憧憬过,可是真正做到的,却只有虎贲军而已。
事实上,对于虎贲军获胜的消息,在场的大部分人,感觉都有点怪怪的。虎贲军在山东打败鞑子的时候,他们的心情是这样。虎贲军在北直隶打败鞑子的时候,他们的心情还是这样。现在,虎贲军在辽东打败鞑子,他们的心情,还是这样。
因为,此时此刻,在燕子楼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复社的成员,而复社的主要宗旨,乃是匡护朝廷,继续维护朝廷的统治,继续维护崇祯皇帝的威严。虎贲军的实力越强,对于朝廷来说,就越是危险。你说,他们高兴得起来吗?
“消息确切吗?”
有人不太甘心的说道。
“好像是真的。”
不知道是谁无精打采的回答。
可能是受到这个消息的刺激,燕子楼里面,一时冷场了。
在场的复社成员,都很喜欢畅谈时事,只要有什么新鲜事,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可是,他们说到的事情,的确让大家的兴趣全无。以前,说起陕西的流贼,他们还有发表观点的机会。但是,说到虎贲军,这样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没办法,事实就摆在那里。无论你是否愿意承认,虎贲军的强大,都是存在的。朝廷在鞑子的面前,节节败退,折损了无数的人马,耗费了无数的钱粮,都无法挫败鞑子,反而让鞑子越来越强大。可是虎贲军一出手,就将鞑子给硬生生的掐死了。
片刻之后,有个幽幽的女声慢慢的说道:“该死的鞑子,这次恐怕是要真的完蛋了。广宁城要是没有了,辽阳和沈阳,就变成了孤城,只怕也是抵挡不住虎贲军的进攻的。”
她轻轻的开口说话,在场的很多年轻公子,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这些目光里面,不泛仰慕的或者是侵犯的目光。对于这些人的目光,白衣女子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她的名字就叫顾眉。她还有一个号,叫做横波先生。没错,她就是顾横波。
虎贲军围攻广宁城的消息,的确让顾横波的心情,非常的复杂。其实,虎贲军围攻广宁城的消息,在好多天前,就已经传到了江南。她还得知了祖大寿被杀死的消息。只是,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她都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在正统的文人看来,张准和他的虎贲军,都是异类,属于造反者的行列。天下所有的罪责当中,最重的一条,当然就是谋逆了。因此,这样的造反者,和她们当然是格格不入的。站在正统的角度,顾横波对张准和他的虎贲军,抨击的次数可是相当多的。
然而,令她无法理解的是,张准和他的虎贲军,面对各方面的压力,居然越打越强,越打越强,现在,居然开始大规模的反攻鞑子了。从目前搜集到的情况来看,鞑子只怕是完蛋了。在北直隶的时候,鞑子都打不过虎贲军,现在更加不可能了。
鞑子完蛋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想到明国遭受鞑子的屠戮,所有人都可以大大的松一口气。可是,在鞑子的后面,崛起一个虎贲军,就未必是好消息了。鞑子或许只是抢掠人口物资,虎贲军却是要直接推翻朝廷的。
直接推翻朝廷,这是多大的罪名啊!放在任何一个朝代,这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不但造反者要被凌迟处死,就是他的家人,他的家族,都要被全部处死的。
顾横波想不明白,张准只是一个穷军户出身,为什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朝廷那么多的高官,那么多的有文化之人,都无法逮捕张准呢?朝廷的人员和钱粮,都应该是张准的好几倍啊!他们为什么就无法消灭张准呢?
不要说顾横波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就是整个复社,都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复社的成员,都是饱学之士,熟读诗书,熟读史书,上下五千年,都有所涉猎。他们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是张准太强,而是朝廷自己太弱。只要朝廷稍微振作一点,张准都没有崛起的机会啊!
可是,他们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能大骂朝廷的无能,认为是他们给了虎贲军崛起的机会。他们要刘宇亮辞职,要傅宗龙辞职,要杨嗣昌辞职,要陈新甲辞职,要所有的朝廷重臣,全部都辞职。
在他们看来,朝廷之所以斗不过虎贲军,都是被这群无能的官僚给弄的。他们的能力太差了。只要换上复社的成员,他们肯定可以逆转乾坤,重新压倒虎贲军的。
只可惜,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呼声。朝廷的各位大臣,都牢牢的把持着自己的权力,死也不肯让给别人。没有人在乎复社的存在。复社在江南还有点影响力,在燕京,毛都不如。
只是,复社的成员,都还有幻想。他们都在期盼,期盼崇祯皇帝,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会将身边的无能大臣都全部换掉,会将那些宦官都全部废弃。他们,这些复社的骨干,终究会掌握国家的大权。要是有那么一天,虎贲军的死期,就到了。
其实,站在燕子楼的里面,举目远眺,就可以看到虎贲军海军的战舰,正在长江上来回的游弋。战舰桅杆顶端的红色的虎贲军军旗,是非常醒目的。它就像是一个火辣辣的太阳,让复社的成员,都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在占领了扬州府以后,虎贲军有部分的战舰,一直在长江上来回的游弋。最远的时候,这些战舰甚至去到湖广洞庭湖湖口,有时候甚至深入洞庭湖里面查看。主要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施加对江南的压力。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江南的明军,暗中组建水军之类的。
尽管虎贲军海军出动的,都是最小型的苍山船,已经足可以震慑江南的明军了。这些苍山船的体型不大,数量却非常多。有人粗略的统计过,在长江上活动的苍山船,绝对不少于五十艘。
这还不止,虎贲军陆军的主力,目前就驻扎在扬州府,和南京只有一江之隔。只要坐上战舰,他们立刻就可以对南京发起攻击。因此,南京城的各级官员,包括南京兵部尚书刘宗周在内,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啊!
历朝历代,偏安江南的朝廷,都是依靠水军,依靠长江天险获胜的。北方的王朝,一般都不擅长水军。可是现在,虎贲军水军,已经提前的控制了长江天险,他们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
每次看到那些耀武扬威来回游弋的虎贲军战舰,燕子楼上的诸位公子佳人,都忍不住要暗中的狠狠鄙视一下。但是,除了暗中鄙视之外,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南京驻军的水军,早就是一个空壳子了。想要指望他们抗拒虎贲军的进攻,根本不可能。每次提起这个事情,自然又少不了一顿的痛骂。
冒辟疆发现燕子楼的气氛,有点沮丧,有点低落,便抖擞精神说道:“南宋如此黑暗[***],都有一百五十年国运,我们大明的国运,远胜于大宋,迁都南京以后,国运自然也远胜于南宋,这是显而易见的。虎贲军想要南来,绝不可能。”
方以智点头说道:“正是。只要皇上振作,驱逐一干的歼臣,放逐一干的宦官,我朝必然可以振兴。以江南之地,聚集北伐大军,收复失去的山河,也是指曰可待的。”
其他的复社成员,都纷纷附和,气氛逐渐的热烈起来。
偏偏人群中忽然有人不识趣的说道:“那又未必。”
陈贞慧皱眉说道:“顾炎武,你在说什么呢?”
说话的那个人,同样是复社成员。他的名字,叫做顾炎武。听到陈贞慧有点不高兴的质问,顾炎武神色不变,淡然自若的说道:“我只说想说明一个事实罢了。”
他不理会其他人不太友好的目光,娓娓的说道:“想要偏安江南,必须有强大的水军,以长江天险,横亘于敌我之间。若是能掌握一两处江北要地,那就更好了。然而,依我看,我朝想要偏安,却是难度很大。”
“我朝的水军实力,到底是什么样子,在座的诸位,恐怕都很清楚。短期内,想要重建水军,绝无可能。江北要塞,扬州已经被占据,凤阳府等地,恐怕也是危在旦夕。一无水军,二无江北要塞,我朝依靠什么偏安?”
侯方域面色不悦的说道:“顾炎武,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说,你也想向虎贲军示好了?”
方以智也皱眉说道:“谁说我朝没有水军?郑芝龙总兵官的手里,不就有大量的战舰吗?只要我朝施以恩惠,郑芝龙率军来附,镇守长江天险,何惧虎贲军之有?”
顾炎武慢慢的说道:“要是郑芝龙肯定率军来附,我朝自然可以偏安。只是,郑芝龙乃是张准一样的狼心狗肺之辈,他率军来附,只怕我朝也难以接受。诸位,不知道是否细想过,桓温之类的,是如何上台的?”
侯方域不满的说道:“黄宗羲,你又怎么说?”
黄宗羲不假思索的说道:“国贼就是国贼,有什么好说的?我等就是全部战死,都要将其抵挡在长江以北,保证金陵的安全!”
其他的人,立刻大骂张准国贼。
忽然间,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嘿嘿,诸位骂的好热闹啊!”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个人的语调,有点陌生,似乎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年龄,大约在二十来岁,同样是书生打扮。却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来路。
侯方域立刻上前去,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陌生人大大咧咧的说道:“我叫墨煜。”
方以智神色一沉,警惕的问道:“你是张准的手下?”